道格拉斯抽著福爾摩斯先生遞給他的雪茄,同時倚著壁爐台,說道:“我久聞你的大名,福爾摩斯先生,可從來沒想到竟會和你相見。但在你還沒有來得及讀這些材料以前,”格拉斯向我手中的紙卷點頭示意說,“你將會說,我所講的是新鮮事。”
警探麥克唐納非常驚奇地注視著這個新來的人。
“啊,這可真讓我困惑不已!”麥克唐納終於大聲說道,“假如你是伯爾斯通莊園的約翰·道格拉斯先生,那麼,這兩天來我們所調查的死者又是誰呢?還有,現在你又是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呢?我覺得你就像玩偶匣中的玩偶一樣能從地板鑽出來。”
“唉,麥克先生,”福爾摩斯先生搖晃一下食指表示不讚成,“你可能還沒有讀過那本出色的地方誌吧?上麵明明寫著國王查理一世避難的故事。在那年頭要是沒有保險的藏身之處是無法藏身的。用過的藏身之地當然還可以再用。所以我堅信會在這所別墅裏找到道格拉斯先生的。”
“福爾摩斯先生,你為何捉弄我們這麼長時間?”麥克唐納生氣地說道,“你讓我們白白浪費了多少寶貴時間去搜索那些你本早已知道是荒謬的事情。”
“這下所有事情都清楚了,我親愛的麥克先生。對這案件的全盤見解,我也是昨夜才形成的。因為隻有到今天晚上才能證實,所以我勸你和你的同事白天去休息。請問,此外我還能怎樣做呢?當我從護城河裏發現衣物包袱時,我立即清楚了,我們所看到的那個死屍根本就不是約翰·道格拉斯先生,而是從滕布裏奇韋爾斯市來的那個騎自行車的人。不可能再有其他的結論了。所以我隻有去確定約翰·道格拉斯先生本人可能待著的地方,而最可能的是,他在他的妻子和朋友的幫助下隱藏在別墅內,而且是對一個逃亡者最適宜的地方,等待能夠最穩妥的逃跑時機。”
“沒錯,你推斷得非常正確,”道格拉斯先生讚許地說道,“我本來想,我已經逃脫了你們英國的法律,因為我不相信我如何去忍受美國法律的裁決,而且我早有了一勞永逸地擺脫追蹤我的那些獵狗們的機會。不過,自始至終,我沒有做過虧心事,而且我做過的事也沒有什麼不能再做的。但是,我把我的故事講給你們聽,你們自己去裁決好了。警探先生,你不用費心警告我,真理麵前我絕不退縮。”
“我沒打算從頭開始。所有的都在這上麵寫著,”道格拉斯指著我手中的紙卷說道,“你們可以看到無數怪誕無稽的奇事,這都歸結為一點:有些人出於多種原因和我結怨,並且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整死我。隻要我活著,他們也活著,世界上就沒有我的安全容身之地。他們從芝加哥到加利福尼亞到處追逐我,終於把我趕出了美國。在我結婚並安家在這樣一個寧靜的地方之後,我想我可以安穩地度過晚年了。”
“我從來沒有向我的妻子講過這些事。我何必要把她拖進去呢?如果她知道了,那麼,她就不會再有安靜的時刻了,而且一定會經常驚恐不安。我想她已經知道一些情況了,因為我有時無意中總要露出一兩句來。不過,直到昨天,在你們這些先生們看到她以後,她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把她所知道的一切情況都告訴了你們,巴克也是這樣,因為發生這件案子的那天晚上,時間太倉促,來不及向他們細講。現在她才知道這些事,我要是早告訴她我就聰明多了。不過這是一個不好拿捏的事情啊,親愛的,”道格拉斯握著妻子的手,“現在我做得不錯吧。”
好的,先生們,在這之前,某一天我到滕布裏奇韋爾斯市去,在街上看見一個人。雖然隻一瞥,可是我對這類事目力很敏銳,並且毫不懷疑他是誰了。這正是我所有仇敵中最凶惡的一個——這些年來他一直像餓狼追馴鹿一樣不放過我。我知道麻煩來了。於是我回到家裏作了準備。我想我自己完全可以對付。一八七六年中的一個時期,我的好運來了,在美國是人所共知的,我絕不懷疑,好運氣仍然與我相伴。
次日一整天我都在警惕著,也沒有到花園裏去。這樣會好一些,不然的話,在我接近他以前,他就會搶先掏出那支截短了的火槍照我射來。晚上吊橋拉起以後,我的心情平靜了許多,不再想這件事了。我萬沒料到他會鑽進屋裏來守候我。可是當我穿著睡衣照我的習慣進行巡視的時候,還沒走進書房,我就發覺有危險了。我想,當一個人性命有危險的時候——在我一生中就有過數不清的危險——有一種第六感官會發出警告。我很清楚地感覺到了這種信號,可是我說不出為什麼。刹那間我發現了窗簾下露出一雙長統靴子,我就完全領悟到了。
這時我手中就一支蠟燭,但房門開著,大廳的燈光很清楚地照進來,我就放下蠟燭,跳過去順手抓住放在壁爐台上的鐵錘。這時他撲到我麵前,我隻見刀光一閃,便用鐵錘向他砸過去。我打中了他,因為那把刀子當啷一聲掉到地上了。他像一條鱔魚一樣很快繞著桌子跑開了,過了一會兒,他從衣服裏掏出槍來。我聽到他把機頭打開,但還沒來得及開槍,就被我死死抓住了槍管,我們互相爭奪了一分鍾左右。此時,對他來說鬆手就如同丟了性命。
他緊緊抓著槍,始終讓槍托朝下。也許是我碰響了扳機,也許是我們搶奪時震動了扳機,不管怎樣,反正兩筒槍彈都射在他臉上,我終於看出這是特德·鮑德溫。我在滕布裏奇韋爾斯市看出是他,在他向我騎過來時又一次看出是他,可是照我那時看到他的樣子,恐怕連他的母親也認不出他來了。我原本想對他大打出手,可是一見他這副容顏就不免有些作嘔。
巴克急忙跑進來,我正靠桌邊站著。我聽到我妻子走來了,趕忙跑到門口去阻攔她,因為這種慘狀絕不能讓一個婦女看見。我答應馬上到她那裏去。我對巴克隻講了一兩句,他一眼就看明白了,於是我們就等著其餘的人隨後來到,可是沒有聽到來人的動靜。所以我們斷定他們沒有聽見任何響聲,隻有我們三人知曉。
這時我不由生起了一個念頭,我簡直為這念頭的高明而感到興奮不已。因為這個人的袖子卷著,他的臂膀上露出一個會黨的標記。看看這裏。
道格拉斯卷起他自己的衣袖,讓我們看一個烙印——褐色圓圈裏麵套個三角形,同死者身上的並無二樣。
“就是因為這個標記才使我靈機閃現,我似乎瞬間就明白了一切。他的身材、頭發、體形都和我自己一模一樣。再沒有人能認出他的麵目了,可憐的惡魔!我把他這身衣服扒下來,我和巴克隻用了一刻鍾就把我的睡衣給死者穿好,而死者就像你們看到的那樣躺在地上。我們把他的所有東西打成一個包袱,用當時僅能找到的重物使它加重,然後把它從窗戶扔出去。我把他原本打算放在我身上的卡片放在他自己的屍體旁邊。”
“同時又摘了幾個自己的戒指戴到他的手指上,然而對於結婚戒指,”道格拉斯伸出他那隻肌肉發達的手來,說道,“結婚戒指戴得緊極了。從我結婚時期,我就沒有動過它,要想取下它除非用銼刀才行。總之我不知道當時是否想到把它銼下來,即使當時想這麼做也是辦不到的。所以隻好讓這件小事由它去了。另一方麵,我拿來一小塊橡皮膏貼在死者臉上,那時我自己在那個位置正貼著一塊,福爾摩斯先生,這地方你卻疏忽了。如果你當時碰巧揭開這塊橡皮膏,像你這樣聰明的人,你一定會發現下麵並沒有傷痕。”
“好了,以上是那時的情況。假如我能夠躲藏一陣子,然後再和我的‘姘婦’妻子一同離開這裏,我們自然有機會在餘生中過平安生活了。隻要我活在世上,這些惡魔們當然不會讓我安寧;可是如果他們在報上看到鮑德溫暗殺得手的消息,那麼,我的一切麻煩也就結束了。我沒有時間對巴克和我的妻子說明白,不過他們很是心領神會,完全能幫助我。我很清楚別墅中的藏身之處,艾姆斯也知道,可是他萬萬想不到這個藏身之地會和這件事發生關係。我躲進那個密室裏,後麵的事交由巴克來做了。我想巴克所做的事你們自己已能補充說明了。他打開窗戶,把鞋印留在窗台上,造成凶手越窗逃跑的假象。這當然是困難的事,可是吊橋已經拉起,沒有別的道路逃走了。等一切都安排就緒以後,他才拚命拉起鈴來。以後發生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就這樣,先生們,你們要怎樣辦就怎樣辦吧。可是我已經把真情告訴你們了。確確實實,我把全部真情都告訴你們了。那麼現在英國法律如何處理我呢?”
大家都沉默著,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打破了沉寂,說道:“英國的法律,基本上是公正的。你不會受冤枉的刑罰的。可是我要問你這個人怎麼知道你住在這兒?他是如何進到你屋裏的,又是如何藏在哪裏來暗害你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
福爾摩斯先生的麵容非常蒼白而嚴肅。
“恐怕這件事還沒有完結呢,”福爾摩斯先生說道,“你會發現還有比英國刑罰更大的危險,甚至也比你那些從美國來的仇敵更危險。道格拉斯先生,我看你麵前還有麻煩事。請你記住我的告誡,繼續小心提防著才是。”
現在,請讀者不要有厭倦感,暫且隨我一起遠離這蘇塞克斯的伯爾斯通莊園,也遠離這個叫做約翰·道格拉斯的人的怪事發生的這一年。
我希望你們在時間上退回到二十年前,在地點上向西方遠渡幾千裏,來一次遠遊。那麼,我可以擺在你們麵前一件稀奇古怪、駭人聽聞的故事,即使是我講給你聽,即使它是確鑿的事實,你仍會覺得難以置信。
不要慣性地以為我在一案未了以前,又介紹另一件案子。你們讀下去就會發現並非如此。在我詳細講完這些年代久遠的事件,你們解決了過去的啞謎時,我們還要在貝克街這座宅子裏再一次見麵,在那裏,這件案子像其他許多怪異事件一樣,都要有所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