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一彬

要不是穿著一身被燒得發黑發黃的白衣褲,輪椅上坐的人完全不像廚房裏打下手的小廚學徒,而像個懷才不遇的文藝青年。中分的長發幾乎要到肩膀,一副藍色細框的眼鏡,仔細看可以看出是平光的。細瘦臉算得上“長相不錯”,嘴唇過於薄了些,給人一種開口就要說挖苦話的錯覺。

也有可能,並非錯覺。

巴渝生上前和謝一彬握手,說:“真抱歉,你胳膊腿上還裹著紗布,我們就要找你做筆錄。”

謝一彬的確準備好了一輪椅的挖苦話送給這些警察,但這大學教師模樣的警官如此客氣,他反而不知怎麼挖了。他並不是憤青,也瞧不起大多隻是葉公好龍的憤青,他隻是個什麼都不屑的人。

正是因為對無處不在的潛規則不屑,他“偽江漂”多年後沒賣掉一首歌,嗓子反而唱壞了,一時又拿不出沒有做手術的錢;正是因為對所謂的“前途”不屑,他才無所事事混到二十六七歲,開始到廚房給人打下手;也正是因為本身對吃感興趣而對怎麼做吃的並不屑,所以他想當“名廚”的欲望並不強烈。

做了大廚又怎麼樣?看看李萬祥吧,就為了整點兒吃的,整天苦大仇深的,說是精益求精,其實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值得嗎?一盤“香檳栗酥鴨”少百分之二的火候,就會讓那些吃貨們惡心得吐出來嗎?

忘了說,為什麼是“偽江漂”?很簡單,因為他是江京本地人。他把自己在江京歌壇未能立足也歸咎於自己這本地人的身份,以及一個城市裏尋常家庭中獨生子女的平淡,看那些混出些名堂的娛樂圈中人,都有一段苦逼的童年和青年可以炫耀。

當謝一彬聽完介紹,巴渝生竟然是全江京的“總捕頭”,對權貴不屑之餘,還真有那麼點刮目相看。

“哇,大隊長啊?有沒有好的內部素材啊?我現在開始當網絡作家了,給不少雜誌投稿呢。”瀟湘的這段短暫的就業史顯然要戛然而止了,謝一彬臨時想好了新的職業方向,看來命運還是召喚他靠著創造力吃飯。

巴渝生笑笑:“好素材可多了,比如眼下這個五幺八大劫案,媒體都這麼稱呼。”他臉色轉為嚴肅,“在請你描述事件發生之前,先請你回答幾個問題。”

謝一彬說:“那講好了哦,我回答問題,你要給我提供素材。”

薑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搞刑偵也有二十年,什麼樣的角色都見過,但這麼年輕這麼沒皮沒臉和警官扯淡的人還不多。他冷冷說:“我們是在做筆錄,不是在談判。”

“談判。”謝一彬哼了一聲,“如果今天‘談判’的問題解決得更好些,更快些,說不定,我就可以繼續在瀟湘那間抽油煙機響得讓我神經抽風的廚房裏剝大蒜和切薑絲,就不用苦苦哀求你們大隊長分享素材了!”

薑明正要發作,巴渝生將手中圓珠筆在桌上似是無意地輕輕敲了敲。

他不想當著謝一彬的麵打消薑明的怒火,這是對下屬的尊重;也不願那份怒火失控,影響筆錄進程。隻好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用簡單的聲音打岔。

那蘭若在此,怎麼分析對麵輪椅上的年輕人。

一種經曆打擊挫折後的反彈,用刻薄調侃、用對抗他麵前最容易找到的“強權”,來化解仍舊鬱積在心的驚懼和無法控製自身命運的感覺。

又見失控感。

這隻是一個模糊的揣測,巴渝生知道自己遠非心理學專家。此時,謝一彬那雙修長的手垂下輪椅的扶手,應該是很自然休閑的狀態,卻在微微顫抖。或許是對這個揣測的佐證。

巴渝生問:“你們李老師……談談歹徒拿槍對準你們的時候,你們怎麼做的,李老師怎麼做的。”

謝一彬薄薄的嘴唇一角浮出一絲冷笑,顯然覺得這是個弱智的問題:“我們什麼都沒做,李老師也什麼都沒做。”

問話的警官麵無表情,沉默著等他繼續說,謝一彬歎口氣說:“其實這問題不用問的,當一個人拿著槍突然出現在你麵前,對著你尊敬的老師,隨時也能掉過槍頭對著你,你還能做什麼?當然是乖乖聽他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