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領座的前台小姐小真跑來告訴他,小包間醉花陰裏臨時添了一席三人,菜單已選好,他難免不悅。今天因為是開張日,從中午到晚上都有訂座,尤其晚上,所有包間都會滿,他除了固定的兩個幫工外,還特地加了兩個臨時工,包括一個有炒菜經驗的小廚師,會在下午三點之後到。這午飯時間,突然加席,真正的廚師隻有他一個,倒不是無法應付,關鍵是破壞了他精益求精的工作進程。
“是哪個老板加的席?”李萬祥的理解是,這種當天臨時加訂單的事,隻有兩個合夥人之一做得出來,也隻有他們能做得到。
小真說:“不知道,我沒來得及問他們,說實話我們會所的人都能訂,我剛才問了瞿濤,他也不知道。現在追究誰訂的座也沒必要了,人都來了,就辛苦您一下。”
“不是辛苦的事……”李萬祥知道和她說不清楚,準備不再浪費這寶貴時間,“兵來將擋,我們能應付,菜單留這兒吧。”
小真想提醒李萬祥,菜單就在您頭頂上方的LED顯示屏上,但看看李萬祥滿額的皺紋,笑笑說:“我這就給您打一份。”轉身走出去了。
李萬祥盯著小真的背影出了會兒神,他打心底裏喜歡這個女孩,但絕不是中老年色鬼的那種喜歡,而更像是對女兒、對晚輩的那種喜歡。或許,他這個從未成家的老光棍,骨子裏還蘊藏著一份沒有開采出、也沒有枯竭的父愛,無處投遞。
他對小真了解得並不算深入。小真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個帶著點兒神秘氣質的女孩。她人長得像個花瓶(絕不是貶義形容美女的那個“花瓶”),確切說像個薄胎瓷的花瓶或酒杯,玲瓏通透,需要小心嗬護;可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雖然說話軟軟的,清清淡淡的,但行事拿主意,麻利周全,是個完全能獨當一麵的女孩;她是戴向陽直接安插到會所主樓來的,身兼數職,又是迎賓小姐,又是前台經理,莫非真如謠言所傳,她是戴向陽的“幹女兒”,小三小四?
小真在餘貞裏的一棟年老失修的巴克樓裏租了一小間房,李萬祥估計那要耗去她至少一半的工資。他出於好心,主動提出幫她物色一間相對更價廉物美的租處,但被小真婉拒,她說自己沒車,又最怕擠公交耽誤時間,所以越近越好。她現在業餘攻讀一個財會班,特別需要大段的學習時間。
一定要在餘貞裏租房……或許和戴向陽有關的那個謠言是真的。
至少她沒有和梁小彤互通款曲的跡象。那公子哥屢次三番撩撥小真,都被她清揮衣袖化解了。
李萬祥感歎自己人老了心也齷齪,想得那麼多,那麼不堪,眼中也隻見汙濁——人老了眼睛變渾,是不是相關?是原因還是結果?最後他還得承認,想這麼多還是對小真有不一般的關心,就像怕自己的女兒走了歧路,受了傷害,薄胎瓷精美細滑,落地還不是粉身碎骨?
廚房裏的工作氣氛開始緊張起來。李萬祥告誡兩名下手,因為加了一席,很難悠哉悠哉了,凡事要做到又快又不失質量。李萬祥的廚藝雖然有口皆碑,但他的廚房氛圍和領導能力卻有截然相反的口碑:他浸淫廚藝,對自己要求苛刻,難免對手下廚師和幫工也要求“過高”,不但要做工出色,還要為他將廚房保持得有條不紊。這難度可想而知:根據定義,廚房,尤其在忙起來的時候,亂糟糟是正常的,比外麵的空氣汙染還正常,但李萬祥的廚房非得像樣品房的裝潢布置那樣一板一眼,那就苦煞了學徒。今天這兩名幫工都是抱著來學藝的目的為李萬祥打下手,即便心有不滿,通常也不會說出來,隻是偶爾嘀咕兩句,還得在李萬祥的聽力範圍之外。
廚房裏高功率的抽油煙機奮力嘶吼著,這也是兩名幫工暗地抱怨的項目之一。李萬祥直接點名要了這款江京本地出品的洛克牌,因為它是市麵上功率最大的抽油煙機。李萬祥給兩位下手做過思想工作,幾乎所有的老廚師都有臨床上稱為“油煙綜合征”的職業病,這病傷肺、傷氣管、傷心髒,導致肥胖、高血壓、糖尿病、癌症,都是油煙惹的禍。老廚師們以前工作條件不好,無奈成了油煙的受害者,你們幸運,可以從年輕時就通過高功率抽油煙機來預防,何樂不為?噪音不也影響健康嗎?答曰:那你就要看哪個後果更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