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勤王以來,雖然日夜奔波於畿輔與山東,無暇多探聽餘賊情況,但有的塘報,臣亦見到。以愚臣看來,倘若逆闖確實漏網,可憂者不在崤函山中,而在商洛山中。那一股進擾潼關與焚燒靈寶城關的殘寇隻是假借闖賊旗號,決非闖賊本人。倘若官軍舍商洛而不顧,厚集兵力於崤函山中,恐怕上當不淺。”
“你怎麼知道在崤函山中的不是闖賊本人?”
“闖賊倘若未死,定必潛伏起來,待機而動,決不會於殘敗之餘,養息尚且不暇,而膽敢打出逆賊大旗,故意惹動官軍追剿。”
“可是別的殘餘為什麼要打出逆賊旗號,惹動官軍追剿?”
“臣近來遠離剿賊軍中,不敢妄加推斷。但臣與逆賊周旋三年,深知逆賊狡計甚多,常常以虛為實,以實為虛。揆情奪理,在崤函山中打著闖賊旗號者決非闖賊本人。”
“胡說!這股逆賊神出鬼沒,連挫官軍。看其用兵詭詐情形,必為闖賊本人無疑。且有人親眼看見闖賊藍衣氈帽,騎烏駁馬立於大旗之下,更有何疑?”
“雖然如此,愚臣仍不敢信其為真。”
“地方奏報,證據確鑿,汝說不可憑信,豈非當麵欺哄君父,希圖逃避罪責?”
“臣束發受書,即以身許國。崇禎九年,蒙陛下付微臣以剿賊重任,臣無時不思竭盡犬馬之力,以報聖上知遇之恩,何敢麵欺君父?”
“汝身負剿賊重任,竟使全數渠賊漏網,尚不認罪,一味狡辯,實在可惡。汝既知報朕知遇之恩,何不將逆賊拿獲,而遺君父西顧之憂?”
“倘非連奉詔書,星夜勤王,臣定然四處搜索,不使一賊漏網。”
“胡說!替我拿下!”
登時有兩個錦衣力士把孫傳庭從地上拖起,褫去衣冠,推了出去。洪承疇趕快跪下,連連叩頭說:
“陛下!孫傳庭雖然有罪,懇陛下念他數年剿賊,不無微勞。雖奏報有欺飾之處,但闖逆在潼關全股瓦解,亦係的情,並無虛誇,懇陛下……”
崇禎不等他把話說完,冷笑一下,說:“卿不用替他求情。卿身任總督,親臨潼關督戰,竟使元凶漏網,論法也不能辭其責。但朕念你功大過小,不予深究,反將東邊重任交卿去辦。望卿今後實心任事,不要像孫傳庭一樣,辜負朕之厚望。”
洪承疇又叩頭說:“微臣受命剿賊,未能鏟除逆氛,克竟全功,致闖賊目前死灰複燃,實在罪該萬死。皇上不惟免予重譴,又使臣督師薊、遼,拱衛神京。如此天恩高厚,使微臣常為之感激涕零,敢不粉身碎骨,以報陛下!然目前正當國家用人之際,孫傳庭素嫻韜略,亦習戰陣,於疆吏中尚屬有用之材。伏乞聖上暫緩嚴罰,使其戴罪圖功,不惟孫傳庭將畏威懷德,力贖前愆,即三軍將士亦必聞而感奮。”說畢,叩頭不止。
崇禎雖然很氣孫傳庭沒有將李自成等擒斬,但也知道他是個有用之材。聽了洪承疇的話,他沉默片刻,說道:
“好吧,姑準卿奏,饒了他這一次。起去吧。”等洪承疇謝恩起去,崇禎向旁瞟一眼,吩咐說:“叫孫傳庭回來!”
過了片刻,孫傳庭又穿好衣冠,被太監帶進來,重新在離開禦案大約一丈遠的方磚地上跪下,身子俯得很低。崇禎望著他說:
“孫傳庭,朕姑念你平日尚肯實心任事,饒你這次作戰不力之罪,仍著你總督河北、山東軍務,以觀後效。”
孫傳庭叩頭謝恩,仍然伏地不起。
“下去吧。”崇禎輕聲說。
孫傳庭又叩了頭,爬起來低著頭退了出去。盡管他的身體十分結實,年紀隻有四十七歲,但當他步下丹墀時,卻像老人一樣,腳步不穩,幾乎跌了一跤;回到公館,覺得耳朵裏嗡嗡響著,家人同他說話也聽不清楚。他不吃午飯,獨坐書房發悶,看看昨夜在朝笏上寫的那些小字,歎了口氣。
由於精神上受的打擊太大,孫傳庭回到保定駐節地,耳朵竟然聾了,請求辭官回籍。崇禎不信,命保定巡撫楊一俊就近察看真偽,據實奏聞。楊一俊回奏說孫傳庭耳聾是真。崇禎大怒,說他們朋比為奸,派錦衣旗校將兩人一起逮捕進京,下到獄中。滿朝人都知道孫傳庭因耳聾下獄冤枉,卻無人敢替他上疏申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