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
“微臣在!”孫傳庭跪在地上不敢仰視,恭候皇上問話。
有片刻工夫,崇禎望著他並不問話。這種異乎尋常的沉默使他的心中忐忑不安。去年冬天,他同洪承疇率師勤王,來到北京近郊。那時盧象升已經戰死,朝廷升他為總督,掛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銜,代象升總督諸路援軍,並賜尚方劍。可是他同楊嗣昌的關係沒有搞好,又得罪了高起潛,被皇帝降旨切責。崇禎叫洪承疇進京陛見,並使大臣郊勞,卻不許他進京陛見。清兵退出以後,崇禎采納了楊嗣昌的建議,任洪承疇為薊、遼總督,把陝西勤王軍全部交洪承疇率領去防備滿洲。孫傳庭上疏力爭,說這一部分陝西兵決不可留,倘若留下,陝西的“賊寇”就會重新滋蔓,結果無益於薊、遼邊防,隻是替陝西的“賊寇”清除了官軍。他還說:“且秦兵之妻孥蓄積皆在秦,久留於邊,非嘩則逃,將不為吾用而為賊用,是又驅兵從賊也。”孫傳庭當然也有私心。他認為洪承疇改任後,陝西、三邊總督的遺缺非他莫屬。他要求把陝兵放回陝西,固然是為今後的“剿賊”軍事著想,也是為他自己著想。沒有這些軍隊,他將來回陝西,手中就沒有猴子牽了。但崇禎目前急於要穩定關外局勢,所以對於孫傳庭的意見置之不理。
孫傳庭是個非常驕傲自負的人,一向對楊嗣昌代皇帝籌劃的用兵方略很瞧不起。由於他沒有能夠像洪承疇那樣受到郊勞和召見,心中更加不滿,決心同楊嗣昌鬥一下,所以在清兵退走之前他就上疏說:“年來疆事決裂,多由計畫差謬。待戰事告竣,懇皇上一賜陛見,麵陳大計。”力爭陝兵回陝的鬥爭失敗後,他望陛見的心情更加迫切。如今果蒙召對了,但皇上叫他的口氣是那麼嚴厲,是不是會允許他把許多有關國家大計的話痛快奏陳呢?他俯首屏息,誠惶誠恐,一麵靜候皇上問話,一麵向象牙朝笏上偷眼瞧看那上邊用工整小楷寫著的他要麵奏的方略要點。
向孫傳庭打量片刻之後,崇禎怒容滿麵,用威嚴的聲音說:“孫傳庭,朕前者命你巡撫陝西,協助洪承疇剿辦流賊,三年來雖然不無微勞,但巨賊李自成及劉宗敏等並未拿獲,遺患無窮。去冬潼關南原之戰,汝連疏告捷,均言闖逆全軍覆滅,屍積如山。欺飾戰績,殊屬可恨!朕今問汝:闖逆現在何處?”
皇上的震怒和責問,孫傳庭完全沒有料到,簡直像冷不防當頭頂挨一悶棍。
盡管他的性格十分倔強,也不由得轟然出了一身冷汗,臉色灰白,四肢微微戰栗。他鼓著勇氣回答:
“微臣前奏闖賊全軍覆滅,確係實情,不敢有絲毫欺飾,有總督臣洪承疇可證。”
“強辯!”崇禎把禦案一拍,“你不惟沒有將闖賊拿獲,連其重要黨羽如劉宗敏、田見秀、高一功、李過等均一並漏網。汝奏疏中所謂‘逆賊全軍覆滅,非俘即亡’,不是欺飾是什麼?”
孫傳庭竭力保持鎮定,回答說:“微臣在君父之前,何敢強辯。去冬十月,臣與督臣親赴潼關,麾兵圍剿,設三伏以待賊。經一日一夜奮戰,確實將逆賊全軍擊潰,死傷遍野,遺棄甲仗如山。闖賊及其重要黨羽雖未就擒,但想來多半死於亂軍之中。後因臣星夜率師勤王,不暇找獲巨賊死屍,獻首闕下,上慰君父之憂,下釋京師臣民之疑,實為一大恨事。”
“你知不知道逆賊渠魁均已漏網?”
“臣率兵到了山西以後,聞有零星餘賊逃入商洛山中。為著斬草除根,免遺後患,臣當即一麵奏聞陛下,一麵派副將賀人龍帶兵折回潼關,向商洛山中認真搜剿。至於說渠賊均已漏網,臣實不知。”
“哼哼,你還在做夢!”崇禎從禦案上拿起來幾份奏疏和塘報,扔給孫傳庭,憤憤地說:“你看看,這就是你潼關大捷的結果!”
聽說李自成等確已“漏網”,又看見皇上扔下幾份文書,孫傳庭又一陣心驚膽戰。他手指戰栗地撿起文書,捧在手中,匆匆地瀏覽一下“引黃”,心中已完全明白。他把一遝文書恭敬地遞給立在一旁的太監,然後向皇上叩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