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床上的尚炯趕快向自成使眼色,見自成仍不做聲,他就對來人歎口氣說:

“如今這瘟疫才傳染開,看起來馬上還不能停止。為著要遵守成約,同張帥同時大舉,彼此呼應,我們闖王近日來萬分焦急。真是太不巧啦!”

“太不巧!太不巧!”袁宗第連說幾聲,很希望自成能夠趁此時機,接著醫生的話說出來馬上樹旗的困難,但闖王卻隻對來人笑著問:

“你什麼時候回張帥那裏?”

“軍情火急,我在此不能多留,打算今晚就走,從這裏奔往房縣,尋找張帥。”

“你連夜動身也好。一則軍情緊急,二則我這裏瘟疫流行,我不留你住下。你臨動身時,替我帶幾句話回稟張帥。李強,把客人帶回老營款待,好生休息。”

李強把人帶走以後,李自成站起來,在尚炯的病榻前走來走去,低頭不語。他明白袁宗第和尚炯的擔憂心情,明白許多人都在擔心樹起大旗後會把陝西和豫西的大部分官軍引到商洛山中來。如今高桂英和劉芳亮還沒回來,自己手下隻有兩千多人,其中將近一千人染上瘟疫,將來要對付的至少是兩萬官軍。這不是一件輕鬆事兒。昨天晚上,他去看李過,適逢李過剛退了燒,神誌清醒,也勸他暫緩樹起來“闖”字大旗。據李過看來,盡管近來官軍調動頻繁,但隻要“闖”字大旗不樹起來,官軍大概不會認真進攻。這是因為,朝廷將全力對付重新起義的張獻忠和羅汝才,把商洛山中的這包膿瘡留在以後割治。隻要拖過一個短時間,瘟疫一過去,就不怕官軍來圍攻了。自成認為李過對於官軍的估計是有道理的,但是他並沒采納侄兒的意見。他臨離開時,濃眉深鎖,低聲說:

“你好生養病吧,不用多操心。要不要馬上樹起大旗,讓我再想一想,權衡輕重,我不會拿全軍的生死當兒戲。”

現在他在尚炯和袁宗第的麵前來回踱了一陣,忽然停住,望著他們,眼角含笑,說:

“你們覺得敬軒說的是真心話麼?”

醫生說:“我看他這話不是假的。”

“不,老尚,你還不認識你的幹親家!”自成坐下去,又笑著說,“敬軒這個人,有時極其直爽,肝膽照人,有時詭詐多端,叫人捉摸不定。據我看,他說的不是真心話。他害怕我變卦,所以派人來看看我的動靜,探探我的口氣。”

袁宗第說:“他說的是假話,咱們不妨表麵上當做實話,就說咱們確實困難很大,遵照他的囑咐暫緩樹起大旗。”

李自成搖搖頭:“不,決不能在敬軒麵前失信。在這種節骨眼上,咱們畏縮不前,使朝廷全力進攻張敬軒,豈不是賣了朋友?以後敬軒會怎樣看咱們?各家義軍會怎樣看咱們?以後咱們說出話來有誰肯信?誰肯跟咱同仇敵愾,共抗官軍?”

“可是,咱們隻是暫緩一步,並非站在高山看虎鬥。原先同敬軒約定的話是死的,用兵打仗是活的,須要隨機應變,不可專走直路。”

“漢舉,雖然用兵同下棋一樣,隻有隨機應變才不會走成死棋,可是惟獨在這件事上必須咬定牙關,甘冒風浪,才是正理。與其讓朝廷全力進攻敬軒,打敗了敬軒之後回頭來打咱們,何如咱們和敬軒同時大舉,使朝廷兵力分散,不能專顧一頭?”

“可是闖王,我的李哥,如今嫂子同明遠尚未回來,咱們的將士本來不多,又有許多染病不起,馬上樹起大旗,能夠不吃官軍的虧麼?”

“我已經說過,咱們要冒很大風險。可是對敬軒信守前約,同時大舉,共抗官軍,這是一個‘義’字。咱們如若臨時變卦,就是拆朋友台,就是不忠不義。雖說把咱弟兄們的骨頭磨成灰也不會變節投降,可是漢舉,咱們要在這個‘義’字上不使人說半句閑話,搗一下指頭。越是處境艱難,咱們越要挺起胸脯,站得頂天立地,給別人一個榜樣!你說,對不對?”

袁宗第雖沒做聲,但不得不點頭。李自成很激動,突然站起來,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