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流金,

天地為爐;

汝於是時,

伊、周大儒。

北風其涼,

雨雪載途;

汝於是時,

夷、齊餓夫。

噫!

“用之則行,

舍之則藏,

惟我與爾有是夫!”

寫畢,他念了一遍,認為方孝孺的這首《扇子銘》很能夠說出他自己的思想和品格,並且想道,他今後怕要成為伊、周,要像孟子所說的“兼濟天下”了。他從抽屜裏取出八寶印泥,在題款下邊蓋了一顆小印,又在銘文前邊蓋一顆閑章,刻著“淡泊以明誌”五個篆字。等到墨幹了,他把扇子合起來,放進箱裏,熄燈就寢。但是過了很久,直到聽見雞叫,他還在胡思亂想,不能入睡。

二月下旬,他們從北京動身了。因為娘子關和倒馬關兩條入晉的道路都有遊兵和土匪騷擾,他們幹脆出居庸關,走陽和、大同入晉。金星因為這條路是自古以來的軍事要道和邊防重地,所以沿路把裏程遠近,關山形勢,一一記了下來。每到一個重要地方,他總是用鞭子指著告訴他的朋友:某朝某代,某年某月,在這裏發生過什麼戰爭,經過的情形怎樣。尤其是關於對蒙古也先的戰爭,土木之變,他談得特別詳細,好像親自參加了戰爭一樣,並時時流露出不勝憤慨的情緒。這些談話使尚炯十分驚佩,簡直不明白一個長期住在內地的人何以對邊塞情形如此留心,這般熟悉。

“真是了不起的人才!”他在心中說,“我要想盡辦法勸他同闖王一晤!”

不過半月,他們到了太原。把行李往客店一放,打去身上和腳上塵土,洗過臉,就一起去找宋獻策。在太原府城隍廟前住著一位醫生名叫袁潛齋,是河南開封人,十多年前以拔貢分發山西候缺,後見天下大亂,無意在官場浮沉,遂以行醫糊口。這位袁醫生也精於六壬、遁甲,並善看相。宋獻策同他是極要好的朋友,這次來太原就是為經紀他的喪事。牛金星和尚炯一路問到府城隍廟,找到了一座黑漆小門樓,果見門框上還釘著一塊朱漆木牌,上寫著“大梁袁寓”,兩扇門關得很嚴。敲敲門,沒人答應。詢問鄰居,回答說正月間從北京來了一位宋先生,照料了袁先生的喪事,已於三月初送靈柩和家眷回河南去了。金星和尚炯不勝悵惘,歎息而回。

他們在太原休息三天,繼續趕路。等他們到了平陽,王德已經從家鄉回來在那裏等候兩天了。他向主人報告說,自從金星往北京去後,王舉人有點心虛,害怕把事情鬧大,經周拔貢和朋友們從中調停,答應和解。

“奶奶巴不得官司快了,”仆人說,“把大相公叫回寶豐,忍氣吞聲,同他和了。”

“怎個和法?”

“少不得治席請客,由大相公出麵,在王舉人麵前低低頭,賠個不是。另外賣了一處莊子,拿出八十兩銀子打掃衙門。”

金星把桌子一拍,罵道:“混賬!沒想到小畜生這樣骨頭軟,沒有出息!”

“這全是奶奶的主張,怨不得大相公。按照大相公的意思也是寧折不彎,同王舉人一拚到底。”

金星氣得說不出話來,但事情既然是出於娘子的主張,他不能再罵兒子牛佺。過了半天,他又問:

“另外呢?關於那個死的?”

“叫咱家重新請了一百個和尚、道士,做了七天道場,替死的人念經超度。”

“唉,唉!”

金星沉重地歎兩聲,低下頭去。他本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但是當他重新抬起頭時,看見王德的嘴唇嚅動了幾下,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又不敢出口,就問:

“還有什麼事沒有說出來?”

“奶奶不叫我告訴你老人家,怕你生氣。”

“快說出來。”

仆人吞吞吐吐地說:“王舉人一心要訛去咱家的那隻宣德爐和那把扇子,非要去不依。奶奶想著既然他存心訛咱,如今人家有錢有勢,刀把兒攥在手裏,咱要留也留不住,留下反而是個禍根,不如給他,從此心淨。奶奶氣得流著淚,心一狠,牙一咬,說:‘把這兩樣東西都送給他!咱以後永遠離開寶豐,少受欺負!’”

金星氣得臉色發紫,兩手打顫,抓起來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得粉碎。他想叫罵,但是叫不出來,呼哧呼哧喘氣,在屋裏來回走著,腳踏得鋪磚地通通響。尚炯聽見他摔茶杯子,從院裏走進來,看見他如此氣惱,連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