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翁,莫生氣。為了何事?”
牛金星恨恨地說:“我就知道,他早就存心訛我的這兩樣東西!”
尚炯摸不著頭腦,又問:“到底為著何事?”
“我現在氣得說不出來,隨後談吧。唉,光甫,我,受盡欺負,簡直要把肚皮氣炸!”
“天色還早,咱們到汾河岸上走走如何?”
金星沒有回答,又來回走了幾步,把牙根咬得生疼,然後站在仆人麵前,怒氣衝衝地問:
“家裏還有別的事情麼?”
仆人說,他來的時候,全家已經搬回盧氏了,寶豐隻留下一個老夥計看房子,照管莊子。金星點著頭小聲說:
“搬得對,搬得對。”
“奶奶說‘小亂住城,大亂住鄉’,早就該搬回伏牛山裏。”
金星不再問家裏事情,轉向尚炯說:“走,光甫,咱們到外邊走走,散散心去。”
他們走出平陽西門,信步來到汾河岸上。在渡口旁邊的河岸上坐下以後,尚炯見牛金星的臉色仍很難看,勸解說:
“官司了了,家也搬了,事情已經過去,不必放在心上。我聽說有個宣德爐給王舉人訛去了,雖說欺人太甚,但究竟是身外之物,為這點事氣壞身體實在不值。將來有報仇的日子。”尚炯笑一笑,小聲補充一句,“有朝一日,不須你牛啟東動動小指頭,就叫你的仇人跪在你腳下求饒。到那時,你願意怎樣報仇就怎樣報仇。這樣的日子,我看不遠。”
金星不覺小聲問:“不遠?”
“等麥後我們來到河南,我包管你能報仇。眼下讓他們橫行去,‘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大丈夫報仇十年不遲,何況隻用等幾個月?氣壞了身體可不值!”
“光甫,你不知道,這口氣實在難忍。其實,弟平日對古董並不看重,隻是這兩件東西是先父遺物,弟雖不肖,何能將先父遺物拱手送人!王舉人趁弟不在家,賤內怕事,訛詐而去,叫弟如何甘心?此仇不報,弟將無麵目見先嚴於地下!”
“一件是宣德爐,還有一把什麼扇子?”
“扇子是萬曆初年先嚴在北京候選時在古董鋪中買的,為馬勳所製,上有文待詔的書畫,先嚴甚是寶愛,目前文待詔的書畫不難見到,馬勳的扇子就很少了。更痛心的是,扇子上有幾行跋語是先嚴手澤!”
“請放心,不要多久,這兩件東西定會完璧歸趙。此事放在弟身上好啦。”
“此仇不報,弟死不瞑目!”
“既然官司已了,府上已安然遷回故鄉,兄心情如此鬱悒,何不同弟入陝一遊?”
牛金星沒有回答。他的心中仍很矛盾,既想同闖王一晤,又擔心萬一將來大事不成,身敗名辱。此外,李自成並未“三顧茅廬”,也未正式禮聘,僅僅由尚炯相邀,他便由北京去到商洛山中,終覺心上有個疙瘩。但是他又想著自己已快四十五歲了,難道就這樣白白地鬱悶以終?他望著奔流的河水,忽然不勝感慨地歎口氣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尚炯問:“老兄想好了麼?”
“我還是想先回到舍下看看,再作決定。”金星慢吞吞地說,自己也覺得這句話沒有多大道理。
“貴價剛回,府上情形,兄已盡知。如怕令嫂夫人懸念,可差貴價明日回府,就說足下安抵平陽,順便往西安訪友,不日返家。這樣,府上也就放心了。”
牛金星苦笑不語,心中盤算:“怎麼好?去不去?嗯?”
“既然老兄對去商洛山中仍有猶豫,弟不敢勉強。西安為自古建都之地,老兄何妨趁此時機,前往一遊,豈不比悶居深山為佳?”
“到西安一遊?”
“到西安以後,我陪你玩幾天,看一看名勝古跡,那大雁塔是必然要看的。然後,足下暫留西安,弟回商洛山中一趟。十八子聽說足下到了西安,一定欣喜欲狂,立刻派人迎接足下駕臨山中。你們見過之後,弟親自送兄回盧氏,決不留你久住。”
“好吧,就同你作西安之遊吧。”金星說,心上的疙瘩解開了。停一停,他又加了一句:“至於商洛之行,到西安後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