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與大自然對話(2 / 3)

大家說那為什麼呀?好好的,還不如剛才那“冉”了呢。柳宗元在《愚溪詩序》裏頭說了兩個原因。第一:他說我被貶到了永州之後,我覺得我這個人吧,為什麼能被貶呢?我愚鈍,我愚蠢,我不合時宜。所以我一到這兒來,我住在冉溪邊上的時候,我看著冉溪這麼好、這麼美,於我心有戚戚焉。我就覺得呢,你是我的朋友,得了吧,我也給你改一名兒,就叫愚溪吧。第二:他講了一個故事,說什麼呢?說春秋戰國的時候,齊國齊桓公碰見一個老頭,這老頭做了一件事情,老頭叫一個村子裏頭的年輕人欺負了,可是他不告官,當地人都覺得這老頭真是愚蠢,叫他愚公,他住的地方是個山穀,就把這個山穀叫愚公穀。齊桓公很奇怪,就問他的宰相管仲,說他為什麼不告官呢?管仲說,他對官府沒信心,他知道告了也白告,所以根本就不告。但是呢,愚公穀這名字就流傳下來了。柳宗元說啊,我瞅愚溪這地兒,跟那愚公穀也差不多,將就點吧,就這倆原因,你就叫愚溪吧。這名字就這麼起了,就這麼改了。

聽到這大家也說,老師你這是故作玄虛,不就改了一條河的名字嗎?又不是把永州城改稱叫愚州城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嘛!我告訴你,還真的挺嚴重的,為什麼呢?他改的不光是愚溪這名字,他把相關聯的很多的地方都改了名了。愚溪的旁邊有一座小山丘叫愚丘;愚丘的旁邊有一股泉水,改名叫愚泉;愚泉流過一條山溝叫愚溝;愚溝再往前流彙成一個小水池叫愚池;魚池中間有一個小島叫愚島;旁邊有一座小房子改叫愚堂;愚堂的旁邊有個小亭子改叫愚亭。總而言之是一片全愚,整個都愚成一塊兒了。

畫外音:

經過康震教授的講解,我們似乎對這場筆墨官司的原委有點明白了,柳宗元被貶永州,自認為是個不合時宜的蠢人,所以,觸目所及之處也都成了愚溪、愚丘、愚泉、愚島了。這也難怪永州山水會對柳宗元有意見,那麼,永州山水是怎麼給他提意見的,它們討到一個說法了嗎?而此時此刻的柳宗元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康震:

改了名字之後的五天,這愚溪就向他發出了抗議,人那愚溪的水神,到了半夜三更的時候,給他托了一個夢,向他提出正式的抗議。柳宗元寫了一篇文章叫《愚溪對》,在這篇文章裏頭,他詳細地記載了他跟愚溪水神的對話。愚溪就問他,你憑什麼侮辱我啊?你幹嘛給我起這名啊?我要真是犯蠢的話,你給我起這名我也就認了,我是那種蠢貨嗎?我不是啊。我告訴你,天下的真正的蠢貨是誰?大家說是不是柳宗元?不是。他給柳宗元舉了幾個例子,他說在南方,有一條河叫惡溪,大白話講就是壞水,為什麼?這水裏頭有鱷魚吃人的,人喝了這水拉肚子,這是壞水。在西北,還有一條水叫濁溪,就是髒水,為什麼呢?因為這裏邊泥沙太多,人和牲畜都沒法飲用。在西方,還有一條河叫黑水,這就不用我解釋了,這條河流幽暗而且險峻,沒人知道它的來處。你看這些,人家給它起的名是又髒、又黑、又壞,它們也無所謂,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這是因為它們本身就壞啊。可我不一樣啊,你前兩篇寫文章還說我們這兒山水多美,我這水又能灌溉菜園子,小船還從我的水麵上走過,多好啊,你幹嘛給我起這名字,你吃我的、你喝我的,你住在我這兒,然後你還罵著我,你還侮辱我,你這不是有病嗎?它質問柳宗元,柳宗元怎麼回答?柳宗元說哎呀,還這麼當真那,,說你是愚你就真愚蠢哪?不一定。我跟您也說個故事,說南方有一種泉水的名字,叫貪泉。據說喝了這個水的人都特別貪婪,其實我跟你說沒這回事,那都是貪婪的人喝了這泉水,才給它起的這個名字。你要實在不滿意,我給你出個主意,名字就能改過來,給你改成智溪,智慧的智。可有個條件,就是你得把人家朝廷裏頭當權的那些達官貴人、聰明人請到您這兒來,給您改名字,可我知道,那幫人他永遠不願意到這來,你命不好,隻有我這種被貶的家夥跟你待在一塊兒,你就認了吧。就叫個愚溪又能怎麼樣?這愚溪水神聽了之後就很不高興,說你愚蠢你的就完了,你拉上我幹嘛呀?你要死了拉個墊背的,你要是犯蠢還拿我做陪襯,哪有這種事啊?不行,你得給我個說法。柳宗元說你要說法是吧?行,我給你個說法,你聽說過有個人叫寧武子的嗎?這是春秋時期的一個官員,這人有個特點,天下太平的時候,他就顯得很智慧。天下一大亂,他就裝傻。你聽說過顏回吧?顏回這個人,跟他的老師孔子整天在一起談話,他有個特點叫做“不違如愚”,一整天不說一句跟他老師有不同意見的話。這倆人是真傻假傻啊?這倆人叫大智若愚啊,那都是裝傻的。我是怎麼回事呢,我告訴你,我是這麼回事,人家冬天穿棉衣,我穿夏天衣服。人家夏天都就著有風的地方住,我非要跑到那火焰山去。我趕著馬車,我分不清山路和平坦的道路,所以我的車就摔壞了。我在河裏頭劃船,我分不清什麼是急流、什麼是緩流,所以我的船就翻了。我看見毒蛇和蜥蜴,我都不知道害怕。我告訴你,我在太平盛世裏,淨做些違反常規的事,我是真傻、我是真蠢,你拿我怎麼辦吧,我就這樣了。用咱們現在的話說,這膽兒大的他怕那玩兒命的,那玩兒命的,他怕那不要命的。那愚溪愚溪你撞上這麼一位真傻的家夥,跟這個世道就不合時宜的人,你能拿他怎麼辦呢?愚溪水神歎了一口氣,說什麼:

“嘻!有餘矣,其及我也。”啥也別說了,你都蠢成這樣了,你是真蠢那。你蠢得都溢出來了,都濺出來了,能不連累我嗎?拱拱手,拜拜吧!跟你沒什麼話說了,這名就這麼叫了,我也不跟你爭了。你看我們想的是,一般我們想,一個詩人、一個散文家,跟自然山水對話,那得是藍個盈盈的天,那得是多麼白的白雲飄過,那得是多麼清泠的流水流過,流水嘩啦啦的,白雲飄來飄去的,多麼美好的意境下,跟自然山水對話。可我們看這柳宗元,他跟永州山水的對話,一點都不愉快,不但不愉快,而且有點感傷、有點火爆、還有點無奈,還有點什麼呢?還有點落寞。其實我們大家都能感覺得出來,永州的山水,它的美確實是柳宗元發現的,但問題是柳宗元發現發掘這些山水之美的動機是什麼?一方麵確實美,但另外一方麵,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永州的山水、永州的風光、永州的自然跟他自己的命運是休戚相關的,跟他的命運是完全相同的。

我們這麼說吧,永州的山水確實很美,這也就好比是柳宗元抱著報國的誌向,懷著經天緯地的才華。永州的山水懷才不遇,這就好比柳宗元被貶永州,無處施展才華。永州的山水在他眼裏是愚笨的、是不合時宜的,這不也就等於是柳宗元在這個世道上,不被人所知,不被人所理解嗎?所以我們說柳宗元跟山水的對話,其本質是柳宗元在跟自己對話,這是非常無奈的對話,也是非常痛苦的對話,但同時也是希望通過對話,能夠讓自己這顆痛苦的心靈能稍稍地得到一些平靜。柳宗元說了,你能把我怎麼著?我就蠢,我就不給你改,我看著你也不合時宜,我也不合時宜,咱倆正好配對。你要改你讓那些人改,可他們不願意來,我還能陪著你呢,他們能陪著你嗎?不可能啊。柳宗元說:“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蒙,混希夷。”――柳宗元《愚溪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