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步步驚心
“才王都下聘了,愛妃怎麼快死了?”轅煜遲走進屋內,冷眼看主仆“情深話別”。
“蘭兒真的快不行了,若殿下不信,等蘭兒死後剖屍。”一口淤氣湧上心頭,慕容蘭話未說完,吐出黑血。
別院景致精巧,處處顯出皇家園林的氣派,可憐慕容蘭終日體乏,多半時間隻能窩在房前的花圃邊賞花園一角。
“公主,日頭太大,您別在這練字!”尚汐心思細膩,規勸在園子裏寫醫方的慕容蘭回屋。
“我畫完這幅畫,待會你見它送去給殿下。”為了能將寧嬿的筆跡寫得出神入化、以假亂真,慕容蘭連整理醫方,也開始用她的字跡,當即將一幅字畫打開,想了想,寫下一段詩詞,“拿去吧。請太子殿下鑒別真偽,有任何話,記得帶回告訴我。”
“是。”尚汐恐她傷心,不敢提孩子的事,也不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否還在。一聲歎息,接了慕容蘭字畫,匆匆往太子書房奔去。
她會模仿字?連神韻都有些像!轅煜遲驚愕,當即隨尚汐來到她的園子,進屋之後,見她懶懶地歪在榻上,踱到她身旁:“以為你會寫她的筆跡,本宮就會將你當成她嗎?”
“蘭兒也不知哪天就不能侍候太子爺了。才王前兩日讓人捎信過來,說除非找個女子與寧郡主掉包,否則很難蒙騙銘王,而且才王還說,不願因救寧郡主而與銘王翻臉。”慕容蘭真心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還請殿下指出蘭兒所仿的字,哪些與寧郡主有出入。”
“掉包?”轅煜遲冷笑,眸底劃過難以洞察的情緒,將手中字畫狠狠一摔,“少了神韻,你的轉筆之處,筆鋒過於淩厲,不如她的娟秀,即便練個十年八載你也休想練成……”
“殿下——”慕容蘭見他轉身,一撩華服欲跨過門口,忙捧著另一塊錦帛,追了幾步,說話之際,因咳嗽著由尚汐扶著坐回錦榻邊,半晌吐不出成句的話,“這份…還請太子看看。”
頭束錦冠的轅煜遲鐵青著臉,一甩紫褐色華服,毫不吝惜撕毀她剛塞給自己的錦帛,奪過她捂著嘴咳嗽的帕子,盯著上麵的血跡,狂吼:“傳禦醫!”
被傳召而來的禦醫為慕容蘭診了脈,恭敬回話:“殿下,娘娘身子無大礙,為何未痊愈,恕微臣愚鈍。可能靜養些時候,會有改觀。”
“靜養多久?膳房那邊說,她若吃多了些,就昏過去,尚汐隻能攙著她在長廊裏走十來米,否則必大汗淋漓。”庸醫!轅煜遲揪住禦醫衣襟,威嚴四射。
“臣惶恐。娘娘脈象平穩,真的看不出有何大病。”禦醫不敢正視轅煜遲眼眸,自己也覺得慕容蘭現在是餘光返照,隨時可能香消玉碎。
“殿下,皇上傳召。”楊公公領著幾個人進了別院,帶來了皇上的口諭。
“待本宮更衣,即刻前去麵聖。”路過禦醫身邊,轅煜遲悶哼一聲。
簷牙高啄,守護森嚴的皇宮處處透著皇室的奢華、不容挑戰的威嚴。坐鎮禦書房的轅皇重重一掌拍於案上,眉宇間盡顯嚴厲。
“父皇急召兒臣進宮,不知有何旨意?兒臣定當為父皇分憂。”氣氛陰鬱,叩拜之後,轅煜遲感覺到了父皇強壓著某種怒火。
“休掉慕容蘭,她不守婦道,以洛誠之妻名義擊鼓喊冤。如此女子怎可為妃?休書在此,你用印便可。”一抖黃袍,轅皇拋出事先擬好的休書,漠視轅煜遲的滿目驚愕,“跪安吧,你到皇祖母那陪她一會,她老人家身子不好。”
“父皇,休妻之事並非兒戲。”轅煜遲拾起休書,盯著上麵字句,滿心揣測。
“跪安。朕還有許多國事要處理,待朕勻出時間,定會為你尋一門匹配之色,不辱我軒轅皇室。”主意已定,不容更改,轅皇沾了墨汁,欽批奏折。
轅煜遲百思不得其解,鬱悶離開,徑直往皇太後居所而去,參見後,見她麵色憔悴,不免動容。
“皇祖母,禦醫怎說?”轅煜遲挨著皇太後坐下,為她捧來痰盂,“孫兒侍候奶奶吧。”
皇太後見狀,揉揉眉心,手中的佛珠落了地,哀歎幾聲:“禦醫還能怎麼說?總是那幾句話——無大礙,偶感風寒。哀家最怕吃藥,今早他們端了三碗藥過來……”
話說到半截,門外便站了幾名禦醫,皇太後別開頭:“遲兒,那些人又來了,幫哀家擋了。”
“皇奶奶——”生了病,不吃藥,怎麼能好?轅煜遲留在太後身旁,一個勁逗她開心,一碗藥分了五次,才喝下去。
皇城門邊,奉轅皇之命辦差的楊公公進進出出跑了兩趟,捏著帕子頻頻擦拭額頭,催促趕車的小公公:“快,皇上等著回話呢!”
焦等的轅皇踱步於禦書房,輕撚胡須,冷意四起:既然慕容蘭非慕容皇後所生,母妃又屢次三番為奪後位,陷皇後於不義!且是個生父不詳的野種…如此不堪的身世,怎能配不上太子!
“皇上,奴才已經為太子清理門戶了,慕容蘭在奴才眼皮底下被趕走了。”楊公公一路小跑,進了禦書房,還未站定,便將自己的差辦得怎樣說了出來。
“朕想除掉她。”轅皇為慕容皇後鳴不平,眉頭揪緊,用手比劃了殺的姿勢。
“皇上……”楊公公“呃”了一聲,“奴才這就去辦?”
“等一兩天。找些人放風出去,先損了慕容蘭的名聲再說。到那時,她的死活就沒人在意了。”轅皇老謀深算,贏得了楊公公一堆獻媚的話。
被趕走太子府的慕容蘭頹敗地走在街頭,一再規勸執意跟她離開的尚汐:“你回去吧,我不想你跟著吃苦,更何況你若離開了太子府,你身上的餘毒,誰來幫你清除?
“公主,我們去洛將軍那吧!他的府邸就在前麵,雖然比不上太子府,但也比流落街頭好得多。”洛將軍一定收留公主,尚汐突然想到洛將軍現在在軍營,說了聲:“公主,你到前麵等我,我這就到太子府弄輛馬車,去找洛將軍。我們街尾見。”
慕容蘭見她拔腿跑開,淡淡一笑,完全沒動心去投奔洛誠,故意在半道上穿過小巷、和他避開,往平日不大有人走的地方行去。懷揣休書,身無分文,不知從哪鑽出一群五六歲的孩童,問了聲“你是慕容蘭吧”,見她點頭,撿起石頭扔向她。
慕容蘭被他們逼得退到死胡同,沒有退路,躲不開孩童扔來的碎石子,用手捂住頭,縮成一團。孩子們並不因此罷休,唱著童謠跑開了。於是街頭巷尾開始傳唱:
“羞羞羞!不知是郡主還是公主。
醜醜醜!誰家的醜婦活該醜。
去去去!不守婦道活該被攆了去。
滾滾滾!別在我家門前落腳,損我清譽。
……”
被石子砸傷的慕容蘭在小巷裏躲了一陣,尋更偏僻的路走去。遇見幾個婦人,見她們衝自己跑來,有些詫異,沒想到他們就在自己跟前停住。
“就是她啊!當了太子妃,還勾搭將軍,不要臉的女人。”身材肥胖的女人指著慕容蘭的鼻子罵。
“太不要臉了。該拿去浸豬籠,難怪太子把她休了,太子真的太仁慈了,倘若是我遇上這種事,不打死她才怪。”楊公公吩咐的話,女人背得一字不漏。
……
接下來,慕容蘭無論走到任何一處,身邊都少不了閑言碎語,甚至有人衝到她麵前,抓著她的頭,將她往牆上撞。一路避開人走的她,躲躲閃閃前行。
天大地大,到何處容身?傾盆大雨無預兆落下,躲在屋簷下的她衣衫死了大半,嗅見空氣中淡淡的香火氣,雙手抱住胸口,竟無意中發現戴在身上的“才”字玉佩。現在離下月初五還有一段時間,或許在那附近能找個遮風擋雨的容身之所。
幽幽一聲細歎後,她看見了個拾荒的婦人,客氣相問:“阿婆,請問您知道土地廟在哪嗎?”
她驚恐地看著緩緩抬頭的婦人,唯恐她像其他人對自己惡言冷語,沒想到婦人伸手為她指路,忙不停地道謝:“謝謝。”
想象中的土地廟是個巴掌大的地方,她從未料到才王所說的土地廟竟頗有氣勢。身處土地廟邊,望著氣魄非凡、善男信女爭相朝拜的廟宇,不敢置信。見此處貼著招工榜,小心翼翼相問。
“沒什麼要求,但得識字,會珠算。”保長打量了她,簡單報出所招之人需要的技能。
“妾身是名棄婦,但保長所說的識字和珠算都難不倒妾身。”慕容蘭當即寫了幾個字,又打了會算盤,巴望著能在此留下來。
保長看後,與身邊的人商量幾句:“行,一月五吊錢,包吃住。願做的話,留下來。”
慕容蘭終於找到了容身之處,認真為香客們做事,期盼下月初五能早些到來。
數日之後,騎著高頭大馬、領著一列家丁、威風凜凜的轅煜遲出現於土地廟外,通身的氣派令人不敢靠近。
“慕容蘭,給本宮出來!”他翻身下馬,沒想到尋了多日的她竟會藏在這裏!
慕容蘭聞聲碎步疾走,抬眼與他正視:“相公,你不是休了妾身嗎?”
轅煜遲一甩手中馬鞭,瞪著神態自如的慕容蘭,忽然向她走去,將她扛上肩頭,當眾擄走:“我們走!”
“去哪?”慕容蘭恍如隔世,還未回神,就被他拉傷馬背。一陣疾馳之後,見回到了太子府,詫異不已。
“本宮沒休你,你還是本宮的人……”轅煜遲話說到一半,見她用手捂住嘴使勁咳嗽,從懷中拿出一葫蘆,倒了顆丸藥,“吞下去, 本宮等你死了,再將你丟出來。”
服下藥的慕容蘭頓覺心中如火燒,大汗淋漓,連衣裳都濕透了,腹部鑽心疼痛,令她止不住抽搐起來。
轅煜遲翻身下馬,拽她往屋裏走,冷聲怒吼:“尚汐,你家主子回來了,還不過來服侍?”
進了房的慕容蘭踉踉蹌蹌,人未站定,就被他喂進了第二粒藥丸,頓時頭昏眼花,暈眩起來。
趕來的尚汐將慕容蘭攙上床榻,抽泣著細數:“公主,太子爺沒有休你,是皇上讓休的。這段時間,你可讓太子也和洛將軍好找啊,城裏城外都翻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