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蘭沒聽完她的話,便歪在錦榻上睡熟了,隻是她的手一直揪著被角,顯得很不安心。
“殿下,屬下打聽過了,娘娘藏身的土地廟是臨時開始擴建的,之前都沒有聽到任何風聲。”魏公公領著幾個人進了屋子,時候轅煜遲用膳之時,低聲回話,“娘娘這幾天在土地廟,香客們都說她一直咳嗽,行動不是太方便。”
疲憊的轅煜擱下參湯盞,擺擺手:“本宮給她服了通經脈的藥,不過她咳嗽比離開府的時候更嚴重,傳禦醫過來看看。”
待慕容蘭睜開眼時,尚汐便捧了藥盞遞給她。她沉默地將苦藥喝完,又躺了會,身子舒坦多了,便來到轅煜遲所住的園子謝恩。
“謝殿下相救。”撫撫羅裙,她欠身見禮。
“哦,沒死?本宮太意外了。說,為何藏身土地廟?”目光如炬的轅煜遲盯著輕紗蒙麵的她。
“被休之後,妾身就無處可去,哪容得下妾身,妾身便在哪安身。”慕容蘭可以隱瞞下月初五與才王的約定,因他未許“平身”,跪著回話。
轅煜遲眼裏布滿狐疑,一把揪她起身:“休書呢?拿出來!”
“在這。”慕容蘭沉默,四目相對後,緩緩從懷中取出當日收到的休書,竟無意中帶出了塊玉佩。
轅煜遲彎腰拾起玉佩,送到眼前細觀,驚訝於玉佩上雕著的“才”字。南宮頤陽?此乃南宮頤陽的玉佩!眉間頓生冷冽之氣:“這是你去土地廟的緣由吧?”
他狠狠甩出玉佩,“鐺”的一聲,玉佩砸到她腳邊。
“不是。”慕容蘭為自己辯解,若當時有地方可去,她也不會提前數日前往土地廟。見他眼中沒有一絲信任,低下了頭,撿起“才”字玉佩。
“說!你與才王到底有何關係?你是他的探子?本宮聽說你和他當年訂過婚!”轅煜遲顯然不信,從她手中搶過玉佩,狂吼。
“妾身與才王無任何關係,從前的訂婚之說…試問妾身這種慕容皇朝的公主,怎麼會和推翻慕容王朝的南宮朝才王……”慕容蘭淡笑,發絲垂肩,一字一句講述前朝餘孽與當今才王就算是訂了婚,也是荒唐的事實,一時激動,竟將無數的話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否將話說通了。
鐵錚錚的事實足以證明她的清白。轅煜遲將“才”字玉佩扔還給她:“這分明是男子的貼身之物。”
“妾身一定找機會還給他。”慕容蘭收了玉佩,舉手發誓,“他日定將玉佩完璧歸趙,若妾身違背此言,將來定身首異處。”
“你……”轅煜遲重重一掌擊向桌上,隻聽桌裂之聲,還未等他跨過門檻,楊柳木的桌麵裂成兩段。
慕容蘭望著他遠去的方向,幽幽細歎:倘若有來世,也願做寧嬿那種冰雪聰明、讓人心生漣漪的女子。
呆在太子府的時日不多,她常在樹下信手彈琴,琴聲和著風鳴,雖少了風中的羞澀,但多了情意。每當尚汐稱讚她的琴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她總莞爾一笑,傾國傾城的容顏雖用塊薄紗遮住,仍不損她的美豔出塵。
“曲目全部彈完了,我讓你每天都記,現在彈一遍給我聽。”她將一首曲子分了數天,教會尚汐。
“是。”尚汐坐在琴邊,按她所授,將多日來學的曲目旋律不流暢地演奏出來。
“將來,寧郡主與太子爺大婚,你將此曲交與樂師,就算是我祝賀他們新婚之禮吧。想必到那個時候,你身上的毒也全解了,拿著我的遺物回到你的故鄉侍奉爹娘。”不知哪天會死,慕容蘭自知身體好一日壞一日,而且跟在才王身邊,隻要他一時動怒,自己就難免莫名其妙地死。
轅煜遲信步走來,忽然喝道:“危言聳聽!不許在本宮的府裏妖言惑眾!”
“殿下既然來了,就請喝杯清茶。”蕙質蘭心的慕容蘭手捧菊盞,水幕當中,沏出清茶一盞,“請。”
“好茶。”煮茶能煮出如此意境,轅煜遲由衷讚賞,“這茶是何名字?”
“昨夜黃花。”前些日子才王為自己治病,慕容蘭聽他說了茶道,便迷上了煮茶,這隻是他所說的諸多茶品中的一種。
“好怪的名字。”聽著耳熟,轅煜遲喝了半盞,見起風,留下句“別以為可以趁著風寒死,倘若你死了,本宮一定殺了尚汐。”
喝過慕容蘭的茶,轅煜遲新添上了好茶的喜好。她得知此事,便常常讓尚汐為他送去些自己煮的茶。
在他宴客之日,他定會派人讓慕容蘭煮上一壺。這日,才王到訪,轅煜遲命魏公公取了慕容蘭剛煮好的茶。
“請!相請不如偶遇,嚐嚐本宮的茶。” 轅煜遲輕撚茶盞,為他斟了一杯。
“昨夜黃花?好茶。太子也會泡此茶?”此茶煮得格外講究,需在泉水三分熱時放入少許茶末,首先為菊花梗,之後也大費工夫,水每升熱一分,皆下一料,直至水滾熱,將渣濾除,撒上菊花,再瞬間過濾,若是遲了,前麵的辛苦便是白費。難得遇上茶的知己,南宮頤陽說出自己琢磨出的茶道,“小王尋得一壺,說是此壺需養,弄了許多絕世茶葉,可也未養出這壺‘無需茶葉便能泡茶’的境界,更別提傳說中此壺的茶湯碧綠、三日不餿,且沏出的紅茶茶湯鮮而亮彩,有如女子唇色……”
“這是本宮的姬妾為討好本宮泡的茶。”轅煜遲細品茶湯,眉目間泛起疑色,“本宮不喜這名姬妾,可她總是謠言獻媚,日日給本宮送茶。”
這是自己創的茶藝,南宮頤陽思量他所說的姬妾可能是慕容蘭,因為在此,自己隻跟轅煜遲和慕容蘭提過此茶,也隻有她詳問了此茶做法。從他的言行中,才王斷定慕容蘭並不合他心意,淡淡而笑,就此道別。
“送才王。”轅煜遲在才王走後,推翻了小幾,還用腳踢了茶壺,“來人,去查慕容蘭的茶藝向誰學的。”
辦事得力的魏公公,在入夜後將打聽來的消息稟報了他:“奴才派了人日日盯著太子妃,她今日和平常一樣,整日裏除彈琴之外,就是拿碳在紙上作畫,唯有清晨或晌午沏上幾壺茶與宮人分享。她不挑剔茶葉,常常就地取材,取出的茶名極為風雅,除殿下爺喝到的‘昨夜黃花’,還有‘妃子笑’、‘馬鳴風蕭蕭’、‘驚弓之鳥’……”
“退下。”轅煜遲忽然拿起簫吹了一陣,想著她煮茶的那些怪名字,往她住的小院去了。卻不進園子,立於樹下,從始至終簫不離唇,吹出的旋律悠揚大氣。
早早睡下的慕容蘭因簫聲闖入夢中驚醒,凝神而聽,見簫聲中藏匿著各種情愫,時而悠揚,時而神傷,時而有情,時而如破竹之狀…隨即披衣下床,推窗張望,未瞧見吹簫人,一時興起拿著炭磨成的細條,想象吹簫人的神色,畫至卷上。
“阿丘!”夜間寒風入骨,她覺得涼,頓了一記,舀了泉水,將茶壺擱在炭火上,用普通水隔水蒸泉水,待泉水滾熱,沏了壺暖身之茶,又用錦帛包了,棉帕裹了,再用荷葉包了烤熱的石頭,這才拎著茶水和那張畫卷尋簫聲走去。
“你怎麼出來了?”轅煜遲依舊坐在樹幹上,因吹簫太久喉嚨有些嘶啞,聲音與平時不同。
“別在此吹簫,擾了殿下的清夢,先生會吃不了兜著走。這壺茶暖身,我也不知先生是何模樣,隨手畫了,貽笑大方。”慕容蘭解開帶來的茶壺,將畫卷壓在小杯之下,“我聽著你的曲子很憂傷,天下間沒有過不去的事,隻有一時的心迷。”
哦?轅煜遲不語,鼻尖縈繞淡淡茶香。
慕容蘭自飲一杯:“茶裏沒毒,先生放心喝。”
她下毒?貽笑大方!轅煜遲待她走遠後,從樹梢躍下,飲盡暖身茶。
次日,轅煜遲竟鬼使神差再度來到樹下吹簫,慕容蘭聽聞簫聲,又煮了茶相送。
“這是故人茶。你既不說話,也不現身,想必有難言之隱。”慕容蘭取了片樹葉,與他的簫合奏。
轅煜遲嘴角上翹,摸出懷中兒時母妃送他的小笛,精確擲於她手,變聲道:“禮尚往來。”
“君子不奪人所好。”慕容蘭端詳笛子,見笛子格外精巧,不像男人用的東西,“這一定是你小時候的物件,隨身帶著必是心愛之物。我也見過有人將最愛的東西帶在身旁,就像殿下從來都將寧郡主的絲帕一隨身攜帶。我將笛子擱這了。”
時辰不早,慕容蘭從不多留,攏了衣衫,向寢室而去。
轅煜遲吃驚地從懷中摸出寧嬿送來的絹帕,喃喃一句“你什麼時候看見的”。飲茶的時候,拾起她放在茶壺邊的玉笛,良久出神。從此以後,夜夜到此吹奏一段簫。
“明天我不來了,你也別來了。我們緣盡了。”尚汐告訴她,明日他們得返回太子府,來也由他,去也由他,慕容蘭無決斷之權。
“你好像不樂意?”轅煜遲聲音裏透著威懾。
“有什麼願不願意的?這個地方是別人的家,我要去的那個地方還是別人的家。”慕容蘭半點不能為自己做主,淒美而笑。
“別人的家?那是你夫君的家!”轅煜遲惱了,拔出短劍劈了遮住他視線的樹枝。
“殿下?”慕容蘭慌忙行禮,自己大意了,這座別院隻有他敢如此妄為地深夜吹簫,“蘭兒曾說過一定會救寧郡主,因此答應過才王……”
“和才王私奔?遠走高飛?”轅煜遲一躍正好落在她跟前,揪住她的衣領,“說!到底答應過他什麼?”
“用妾身將寧郡主換出。”慕容蘭句句真言,無半點隱瞞。
“回你屋去,沒有本宮的傳召,不許踱出園子半步!”轅煜遲對南宮頤陽的手段很清楚,他若有心救人,根本無需弄什麼玄乎的掉包。
“是。”慕容蘭沉寂一會,轉身離開。走了一段回頭,原來夜夜喝她茶的人,竟是太子爺,一時間有些難以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