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彤笙為人秉性耿直,心懷坦蕩,凡事都有自己的定見,不肯看臉色行事,可謂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1949年初,甘肅省參議會張鴻汀議長親自寫信,向他推薦保送三名學生免試上國立獸醫學院,盛彤笙堅持要考試錄取,不肯通融。1954年奉命籌建中科院西北分院獸醫研究室,盛彤笙因難以物色到高級專業人員,加之有蘭州畜牧獸醫研究所,業務重複,力量分散,打算將獸醫研究室與研究所調整合並,數次向兼任中科院西北分院籌委會主任的省委書記張仲良彙報,被明確表示反對,雖然最終還是合並,但這些都給領導留下了抗命的印象,為他的厄運埋下了伏筆。

1956年夏,時任中國農業科學院副院長的程紹迥來到蘭州,轉達上級欲調盛彤笙到北京,任中國農業科學院副院長兼獸醫科學研究所所長的意圖。特別是中科院學部委員、時任中國農科院院長的金善寶,當時對盛彤笙充滿了信任和期待,希望他能在發展畜牧獸醫事業上有一番作為,多次催促赴任。當時他因籌建中科院西北分院工作剛剛鋪開,想幹點眉目再走。甘肅省委在得知消息後,也是愛才心切,向中央致專電,提出“西北是國家畜牧業重點發展地區之一,畜牧獸醫高級科學家極缺,由外地向西北調配此類人才又極為困難,為此故需從多方麵勸盛彤笙繼續留在甘肅工作為好”,使他未能成行。

誰知1957年夏,情況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成為他人生道路上的一個重大轉折點。

這年5月,《光明日報》派到各地點火的記者韓洪文來到蘭州,對盛彤笙進行采訪,說報社擬召開一次幫黨整風的座談會,希望他參加。他當時要去北京參加中科院學部大會,火車票早已買好,自然不能如約,但韓記者說談一點意見也行。一貫言行謹慎的盛彤笙倉促之間確實也不想說什麼,但禁不住韓洪文又是“上麵號召”、又是“知無不言”地一再動員,而且說愈尖銳愈好,平淡的話沒有人願意看。於是,盛彤笙抱著幫黨整風的真誠願望出發,當著韓的麵直話直說地談了對一些問題的看法,有些疑惑當時也一吐為快。時隔50多年後,讓我們來看看盛彤笙當年曾經向《光明日報》記者究竟談了些什麼!下麵是記者整理的原文:

宗 派 主 義 點 滴

科學院西北分院籌委會副主任 盛彤笙

毛主席教導我們要謙虛,每個人都舉雙手讚成。但在報刊的宣傳上,似乎共產黨人還沒有很好地貫徹這個指示,不夠謙虛。

無論在新聞或文章上,往往提到“在黨和政府的英明領導下……”把黨放在政府的前麵。自然,政府是由共產黨領導的,但從範圍上看,黨是一千多萬人組成的,政府是六億多人民組成的。如果謙虛些,把政府放在前麵,不會減低黨的威信。這是不是從蘇聯搬來的“經驗”?

再從名字的排列上扣一下。在宴會或往機場歡迎的人名單上,“委員長在總理的前麵,但副委員長卻經常在副總理的後麵。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國家的最高權力機關,常務會領導人的名字放在國務院領導人的前麵,是完全合情合理的。現在來個反常,是否因為副總理都是共產黨員,有些副委員長是民主人士的緣故?如果謙虛些,讓它正常化,我看也不會減低黨的威信。

在許多會議上,有些非黨人士發表了精辟的見解。這些見解往往很少在報紙上刊出,或者登的很少。而黨員領導的發言,即令並不怎麼高明,也常是長篇登載,名之曰“指示”。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難道不如此不足以表明黨的領導嗎?

要說黨的宗派主義,這些宣傳就會助長宗派情緒的蔓延。

現在大家所揭發的大多是下層的宗派主義,其實,上層若沒有宗派主義會造成這種風氣嗎?宗派主義是從上麵來的,上麵談的就是例證。

宗派主義在蘭州也相當嚴重,解放以來,我待了幾個機關,比較滿意的還是這裏———科學院西北分院籌委會。但就在這裏也不是完全沒有宗派主義作風的。我們的辦公室主任、副主任、科長、副科長,沒有一個不是黨員。我曾有一個設想:在全國抽查一千個機關,看有幾個辦公室主任是非黨人士的。難道真的已經達到這個程度:找不到一兩個非黨人士來擔任這裏的科長、副科長?當然不是的。隻是挑選範圍太窄罷了。目前一般機關的非黨行政幹部工作情緒不高,感到沒有奔頭。有些年紀輕的,但有可能,就一心隻想學技術,因為技術和研究人員的提升,到底要憑業務,不能完全憑政治,要教條地批判他們“名利”思想容易,但能全部歸之於思想問題嗎?

機關中人事科的權力太大了,人是最複雜的動物,處理人事原不簡單。根據我所待過的機關來看,人事科的黨員幹部往往水平不夠,引起群眾的反感。曾有一個幹部對我說:“到了人事科,就像進了公安局,兩眼不敢四望,生怕觸及機密文件,將來要挨整。”群眾所以怕,還因為有一個人看不到的檔案袋,人調到哪裏,檔案袋跟到哪裏,而這個袋裏又不知道放的什麼“藥”。萬一有些不正確的、不利於自己的文件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