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雖然貼近事實,但是也不是事實。說他貼近事實是這些數據雖然都是有史可查的,但是從細來講還是有謬誤(比如楊嗣昌是患絕症死的而非自縊死,他曾在給朱由檢的奏章中說“臣憂勞病瘁,奄奄垂斃”);說他不是事實是金庸先生說這話的時候沒有考慮到當時的實際情況,有點站著說話不嫌腰疼的嫌疑。我們知道,魏忠賢雖然死了,但是他的餘黨並沒有清除幹淨,不是朱由檢不想清除而是他不敢清除;不是怕得罪人,而是魏閹當初腐化的官員麵積太大了,一下子清空意味著整個大明朝廷也就空了。況且朱由檢是一下子被推上皇位的,他對朝廷官員並不熟悉,可以說是忠奸難辨,良莠不齊,要想在糟糠之中選米粒實在是難上加難。另外,國家正處於險惡形勢之中,內憂外患、天災人禍,蜂擁並至,兵變民變迭相交起,內戰外戰輪番進行,他急需能夠“扶危定傾”的棟梁之才輔助他。朱由檢剛繼位時選的內閣大臣中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李國普都是魏忠賢時代的“遺臣”了。這裏麵就李國普還有點正直,其他三個都是阿諛奉承之徒,很快就被下麵的官員彈劾了。內閣自然又得加增新成員,本來朝廷官員多是魚目難得珍珠,要想挑好的進內閣就難上加難,所以,朱由檢隻能夠用他們所能貢獻的一點微力。這些官員剛進去時也許還行,但是沒有多久魏忠賢時代學來的老毛病就犯了,但是,現在的朱由檢沒有以前的朱由校那麼好騙,同時再加上朝廷官員的彈劾,這些犯了老毛病的官員也就隻能滾蛋。在朱由檢即位的頭一年,內閣的九名成員已經被撤換了六人,而李國普見內閣大臣連連被彈劾,擔心自己也會如此,故而申請辭職,朱由檢力挽而未得。大明要是在太平時期,在位的官員平庸一些,可用也許就行了,但是,現在是國危的時候,朱由檢要的不是一些唯唯諾諾,好說空話、漂亮話的大臣,他要的是能夠匡扶社稷的良臣,幫他“扶危定傾”!可惜“至於扶危定傾,殆非易言也”。不得不提的是,朱由檢自從認為袁崇煥辜負了他的信任後,對大臣的確沒有以前那麼信任了,為此,他動用了太監監軍,走上了上一代皇帝走過的道路。朱由檢對此舉深感無奈,痛心地說“倘若你們這些臣子是真心真意為國辦事,我何至於用他們?(諸臣若實心任事,朕亦何須此輩)”另外,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是有著法製的,也不是單憑一個皇帝說罷就能罷,說殺就能殺的,尤其在明末,戰亂頻頻,顯然對官員追究責任的頻率會更高。金庸先生還忘記了件事情,就是明朝士大夫的心理,他們如果自知犯有重大過失重大瀆職罪,往往會自殺,這談不上是不是逼死的,比如上麵提到過的寧遠兵變,當時的遼東巡撫畢自肅“自知治軍無方,上疏引罪後”,就在中左所上吊自殺了。這時朱由檢剛上任,還忙著懲治閹黨,哪有閑工夫去逼死巡撫了。朱由檢最推崇的皇帝是唐太宗李世民。他認為做一個皇帝就應像李世民一樣性格有剛有柔,知道何時剛毅,何時寬厚。要說剛毅,朱由檢對付魏忠賢,以及在後金軍隊打到北京城時的表現都可以算得上剛毅。同樣的情況下,宋徽宗就顯得懦弱得很,他把爛攤子扔給兒子,自己溜之大吉,而朱由檢那時還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居然能夠鎮定自若地坐守京城,等著各地援軍,最後任用孫承宗,打跑了後金。要說仁厚,最主要體現在他“修己以安百姓”上。崇禎八年大旱,朱由檢不僅齋戒修省,而且以皇帝之尊在烈日下曝曬跪禱,說來也巧,次日風息雨降,他到左中門對群臣說:“雖然得雨,而禾苗多損,唯反躬修己,誠心愛民,庶可挽回天意。”為了不擾民,他還下令停止了江南織造府(江南織造府是專門負責皇室絲織品的采辦及督造機構)。不過,朱由檢這種“修己以安百姓”的方式也是他施政的一項弱點,即使在對待農民起義軍的問題上,朱由檢也是一味安撫,顯得過於仁慈,他反複強調“寇亦我赤子,宜撫之”,然後又說“小民失業,甚至迫而從賊,自罹鋒刃。誰非赤子,顛連若斯,誼切痌瘝,可勝憫惻”、“若肯歸正,即為良民,嘉與維新,一體收恤”,甚至聽說洪承疇把降而欲叛的王佐桂等數十人殺死的時候,他還大為光火:“王佐桂既降,何又殺之。”但是,明朝廷實際上是沒有多少銀子去安撫已經成為起義軍的百姓的,所以,暴民表麵上被安撫了,但不久後又重新起義,朱由檢迫於無奈,隻得改弦易轍,從一心招撫轉變為剿撫結合。說起銀子,在這裏不免多嘮叨幾句。世人對朱由檢的詬病之中,有一條是說他吝嗇。說朱由檢吝嗇的原因起於一本叫《甲申紀事》的書。這本書是負責管理節慎庫的工部員外郎趙士錦所寫,他在書中提到李自成在京城找到了皇宮內庫中的銀子,派人馱往陝西,並宣揚萬曆八年後,“解內庫銀尚未動者,銀尚存三千餘萬兩,金一百五十萬”。同時被俘的翰林院諭楊士聰也說:“內有鎮庫錠,五百兩為一錠,鑄有永樂年字,每馱二錠,無物包裹,黃白溢目。其尋常元寶則搭包□□。按賊入大內,括各庫銀共三千七百萬兩,金若幹萬……”許多史學家認為這兩個人都是明朝的官員,所以他們的話很可信,於是采納在自己的書中,如《明季北略》《漁樵紀聞》等都采納了這種說法。這樣一來,很多人就認定朱由檢是個守財奴,因為他後宮中藏有那麼多的銀兩,卻舍不得拿出來充當遼餉,事實真的是這樣嗎?朱由檢自小失母,在宮中並沒有得到好的照顧,連一個可以給予係統教育的老師都沒有,不懂的地方隻能向太監請教。他小時候練字描紅時,如果紙張較大而字帖的字較小的話,他一定會先將紙的一邊對齊範本,寫完後再把剩下的地方都寫滿,以免浪費。成為一國之君後,他為節約起見,常派人從民間采買物品,然後仔細地詢問價格。另外,他多次裁減官員的用度,力圖節省下每一分銀子。在甲申之難中,守城的士卒每日僅得錢百文,夥食還得自理。朱由檢曾窮搜內外庫銀,但隻得區區二十萬兩。曆史學家談遷在《國榷》中痛惜地說“先帝減膳撒懸,布衣疏食,銅錫器具盡歸軍輸,城破之日,內帑無數萬金。賊淫掠既富,揚言皆得之大內,識者恨之!”當時的錦衣衛僉事王世德也說:“野史謂城破之時大內尚有積金十餘庫,不知十餘庫何名?承運庫外有申字等十庫存方物也……破城日惟車裕庫珍寶存耳,烏有所謂十餘庫積金者?而紛紛謂上好聚斂,內帑不輕發,其不冤哉?”那三千七百萬兩白銀,朱由檢生前連見都沒有見過。宮中之所以能夠有這麼多白銀,不是朱由檢藏的,而是由宮中的太監所藏。李自成麵對空空的皇宮內庫自然是絕不相信會沒錢,於是他對宦官嚴刑拷打。追贓第一天就處死了五百名官宦,朱由檢怎會想到李自成這招呢,一批大內庫銀開始浮出水麵。李自成還找到了魏忠賢藏在宮中的銀子,《崇禎遺錄》說魏忠賢在熹宗在位的七年中,“將神宗四十餘年蓄積搜括無餘,兵興以來,帑藏空虛”,但是,其被朱由檢抄家後,所沒收的財產隻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不知去向。有一個出自明宮的老宦官曾描述過:“後乃知大內之所藏沈沈者,自逆閹大去,其籍守者,見上明察,恐闕而為罪,相戒弗聞!”(吳偉業《綏寇紀略》)那些宦官見魏忠賢倒了,怕連累自己,刻意對皇帝隱瞞了宮中藏有白銀的事實。話說到這裏,自然就不需要再如何多說為何朱由檢在民生凋敝的時候還要加稅了。他雖然心疼百姓,但是大明的國庫,自己的私庫都沒有銀子了,還有那麼多為了國家作戰的兵士要養活,還有那麼多的朝廷官員要發俸祿,還有那麼多的暴民需要撫慰……從哪裏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