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帝國晚期的腐朽正好給了這個日漸強大起來的島國以可趁之機。即使戰爭的關鍵時刻,統治階級的上層似乎依然未意識到危機的存在,享樂的享樂,自保的自保,鑽空子的鑽空子。作為皇室的一名成員,複出後的奕訢,用一個外國通訊社的話說,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和責任將被“現有樞臣粉碎了的杯子修補完整”。
要保“大清王朝”,同樣,要麼戰,要麼和。從客觀條件來講,戰還是有可行性的。當前,既沒有鹹豐十年英法聯軍入侵時國內農民戰爭的紛擾,也沒有伊犁事件和中法戰爭時第三國的虎視眈眈、蠢蠢欲動。隻是在戰爭策略上,應當改變當前根據一城一池得失定勝負的陣地戰的戰略,而以遊擊戰和運動戰的方式拖垮遠道而來的敵人。聶士成指揮的奉天大高嶺一役就是遊擊戰的成功典型。隻要全民抗戰,破釜沉舟,爭取最後的勝利是有可能的。
然而,這種戰爭將是以東北三省祖陵之地燒為焦土為代價的,奕訢不願意看到這種結果,整個愛新覺羅家族也是不願意看到這種結果的。若兩國真正交兵,雙方相持不下時,日本勢必要擺脫相持狀態,懸師遠進,直逼京師,逼迫朝廷簽訂城下之盟,若事至此,那損失就大了。即使如主戰派所說,可以暫時遷都,繼續再戰,但人民會不會堅持到底?揭竿而起事件會不會再度發生?野心家會不會乘機自立?一切皆有可能。對奕訢來講,愛國首先是愛大清朝,他不願拿愛新覺羅皇朝的命運去冒險。
更重要的是,慈禧太後顯露了真實態度。懲處力言主戰者,甚至公開威脅禦前諸臣說:
“今日令吾不歡者,吾亦將令彼終身不歡!”
同慈禧打交道多年的奕訢深知,心狠手辣的慈禧是說得到就做得到的。複出後的奕訢已經感覺到了皇上與太後之間的不和,年已過六十的他,在苟安餘年思想的支配下,已不願再與慈禧鬧翻了。但作為道光帝惟一尚在的兒子,也是這個家族中的長者,奕訢利用自己與洋人打交道的特長,不惜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尋求外交途徑解決的努力之中,即使割地賠款也在所不惜。
十月初三日(10月31日),奕訢以恭親王的名義明確懇請美國調停。
次日,慈禧接受慶親王奕劻的請示,委派奕訢督辦軍機處,奕劻為幫辦,翁同龢、李鴻藻、榮祿、長麟為會辦,同時決定成立巡防處。初五日又以上諭形式公布了這項決定,至此,在尊崇慈禧意旨的前提下,奕訢獲得了外交和軍事的最高指揮權。
十月初六日(11月3日)這一天,奕訢是忙碌的。他邀請英、德、法、俄、美各國公使到總署晤談。大堂內,氣氛略顯緊張和壓抑,孫毓汶和奕訢分別向各國公使講述了中日交涉的曆史和現狀,並提出了同各國公使內容相同的照會,以皇帝和皇太後的名義要求各國公使向各自的政府提議出麵調停。送走各國公使之後,奕訢立即電令清政府駐外使節,速向英、俄、法、德、意大利和美國外交部商洽停戰。
本來就年事已高,再加上終日奔波辛勞,傍晚回到家中,奕訢感覺整個人像虛脫了一般。但次日的急電沒給奕訢任何喘息一會兒的機會:倭寇已向旅順、大連增兵,情況萬分緊急。奕訢立即又以允許朝鮮獨立和向日本賠償戰費為條件緊急要求各國公使出麵調停。但事不關己,各國對中國的呼聲不緊不慢,意見根本無法達成一致。最後,請求各國聯合幹涉的計劃宣告落空。
奕訢仍沒有放棄一絲求和的希望,他積極爭取和談。在這個過程中,光緒帝曾經給了他以變相的警告,但複出後的奕訢拿定對宮廷內帝後之爭決不幹涉、對國家事務謹慎處理的方針,逐漸恢複了慈禧對他的信任,並重新獲得了十年前的全部權力。
從此,甲午海戰中後期的奕訢,以知天命的年齡擔當起了自己國家與另一個國家和談的重任,再次扮演起三十五年前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