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漉漉的頭發披散在背後滴水,淺淺瞧了一眼侍女拿來的衣服,一邊擦頭發一邊輕輕推開那衣服:“我不喜歡這個花樣,換一件。”
大片大片的辛夷花開滿整個衣襟,就像小時候在即墨家看的一樣。侍女愣在原地,家主讓準備的全部是這種花樣,原先準備的衣服家主不滿意,還罵了她們一頓。
侍女遲遲未動,呆呆地看著她。淺淺終於在臉上表現出不悅:“怎麼?即墨家主連我穿什麼樣的衣服都要規定嗎?哦,也對,囚犯是沒有資格選擇的。”
年長的侍女終於醒了神,一把拉過那呆立的侍女,賠笑安撫淺淺:“小姐言重了,新來的侍女不懂事,我們這就去為您準備衣服。”
她在這即墨家十來年了,從她還是個小侍女的時候開始,就聽說公子,現在的家主心儀卿家的小姐。雖然卿家的二小姐已經不在了,但僅僅因為這張幾乎與卿二小姐一模一樣的臉,就注定她們不能怠慢這位小姐。
新拿來的衣裳繡了紫的木槿,麵料上埋了一綹一綹的銀線,看上去有隱隱的光華流動,簡潔而不失貴氣。
沐浴完渾身舒爽,淺淺愜意地舒展舒展筋骨,瞟到牆頭上那一輪沉了一半的紅日。像曾經無數個黃昏一般,她站在金色的陽光下,臉上像是撲了一層金粉。
她看著這苟延殘喘的太陽消失在遠方,直到天際最後一抹雲霞也失去光彩的時候她才將披散的長發攏成一束,隨手束起來。
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即墨斐幾乎不用動腦子就知道是誰。他這張嘴,指使過皇子,嘲諷過安臨君,談成過那麼多生意,吐出過精良謀策,而這一刻,他卻不知道等等見到她要說什麼。
所有愧疚,期待甚至是激動的心情在看到淺淺衣擺的木槿時煙消雲散。七年了,自淺淺衣裙上隻有辛夷花色已經整整七年了。這是第一次,他看見她衣裙上出現別的花樣。
無法挽回了嗎?淺淺。你穿著這身衣服想要告訴我什麼呢?
她清瘦而依然美麗的臉龐宛如雕刻的作品,優美的線條讓她顯得肅穆端莊,然而看上去,摸上去卻冰冰冷冷,柔美變成了冷硬。
她站在將冷的天色裏,靜靜地看著她,什麼都沒有說。可是他知道,她要離開自己了。
即墨斐看著她邁著緩慢優雅,一如既往從容的步伐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像那日光,一點一點從他的日子裏抽離。隻是,她不是太陽,不是在第二天睜眼的時候,還能看到她出現。
呼的一聲,吹熄了燈火,明亮的房間霎時間墜入一片黑暗。淺淺纖細的手指把玩著火折子,靜靜靠在床頭沒有睡。她知道,門外有他。
許是站的腿酸了吧,即墨斐在涼如水的夜裏凝望著那片黑暗,雖是近在咫尺,可是她的心卻不會再離自己更近了。肆虐的風帶來一陣太息,隨即又淹沒在風裏。
暗夜中的她宛如一直靜態的貓,汗毛立起,隨時準備撲出去。
窗角響起三短一長的敲擊聲,淺淺一把扯下衣衫,露出緊身的黑衣。她矯捷的身姿猶如一隻靈貓,輕柔無聲,拉窗,越出,關窗,一氣嗬成。
今夜月色朦朧,伸出手來隻能依稀辨明五指。月黑風高夜,趁機跑路時。一路飛奔至城外,一匹快馬等在郊外,淺淺直接飛身上馬,拉住韁繩。如劍明眸與殷切望著她的林立等人對視一眼,果斷躍馬而去。
他一早知道,淺淺會消失不見,可是他沒想到,今日連太陽也棄他而去。即墨斐在淺淺住著的院子裏,沿著她的足跡走了一遍,默然離去。
這廂失意,那廂也好不到哪裏去。雖說已經知道淺淺在即墨家手上,可是林立報告淺淺離開的傳書還沒遞過來,一時兩邊都急起來。
一身勁裝的淺淺在馬上顛簸,半天過去,她的身體就有些吃不消了,畢竟中毒初愈,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
可是,她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她就怕自己會調轉馬頭回到翼州。淺淺在心裏告訴自己:支持住,一定要回到帝都。你已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入帝都的時候,淺淺在馬背上幾乎要顛簸下來。六皇子府守備森嚴,然而淺淺卻來不及說一句話就支持不住從馬上跌下來。
奔走兩日的馬兒累極,癱倒在地,險些壓在淺淺身上。門口的守衛大驚失色,上前撩開淺淺散在臉前的發絲,好在有個見過她的侍衛還認得她,一麵叫:“是皇子妃!”一麵自己跑進去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