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先天師除了才華過人、道法高妙外,還培養了大批道教人才,這些人才為道教的發揚光大作出了自己的貢獻。張繼先天師高徒中知名的有王道堅、石自方、祝永祐、薩守堅、盧野,李德光、吳真陽等人。
一、 編纂《政和萬壽道藏》——王道堅
王道堅的事跡在《漢天師世家》、元明善編纂的《龍虎山誌》、婁近垣編纂的《重修龍虎山誌》、張宇初《峴泉集》中均有記載。王道堅,信州貴溪人,上清宮道士,乃張繼先天師的高足。在元明善編纂的《龍虎山誌》以及婁近垣編纂的《重修龍虎山誌》記載的宋代“高士”中,王道堅均排名第一,足以見得他的重要性。宋政和年間,徽宗征召張繼先進京,張繼先稱病推辭,推薦自己的高徒王道堅代自己進京麵聖,這可以看出王道堅在道法修行方麵非常優秀,以及虛靖天師對他的器重。王道堅進京後,受到高規格的禮遇,被安排在太乙館居住。之後,王道堅得到徽宗皇帝的召見,徽宗問:“什麼才是輕舉延年之術?”孰料王道堅久居山野,方正質樸,不懂得官場上的迂回含蓄,他的回答卻讓徽宗大吃一驚。他說:“清靜無為,是黃帝之所以能夠治理天下的根由;而多欲求仙,是漢武帝勞而無功的原因。輕舉延年之術,不應該成為天子您追求的事業。”毫無掩飾,絲毫沒有給徽宗麵子,徽宗雖碰了個軟釘子,心中卻暗暗讚同他的觀點,也喜歡上了這位憨厚迂直,敢於直來直去的道人。
宋政和年間,由於宋徽宗對道教的全麵推崇,道士的地位得到了極大的提高,朝廷專門設置了道階二十六品等(即封號,不給俸祿),另外,又設置了道官十六等,跟朝廷的官員一樣,由國家提供俸祿。受封的道士根據職務的大小,或者主管一座道觀,或者主管一方道教,或者統領天下道教。徽宗同時授予王道堅道階和道官職位:道階為“太素大夫”,道官職位為“凝神殿校經”,“校經”的職位相當於當時“直閣”的閣職(地位非常榮耀,進士才能擔當,“一經此職,遂為名流”),號凝妙感通法師。徽宗重用王道堅就是希望他為自己編纂一部名傳千古的《道藏》。
眾所周知,徽宗真不愧是“道教皇帝”,即位伊始就開始不遺餘力搜羅天下的仙經道書,將這些書交到書藝局令道士校定,並彙編成《道藏》。由於宋徽宗搜求道經的心情非常急迫,甚至下令將搜訪到的道經,投放到急遞鋪(相當於今天的快遞),像緊急公文和情報一樣快速傳遞。宋開國後,曾先後多次收集整理道經,編纂《道藏》。宋真宗大中祥符初年,宰相王若欽統領道士編成《寶文統錄》4359卷;此後,張君房校修,編成《大宋天宮寶藏》共4565卷;後來就是徽宗時期,搜訪天下道書,編成的《政和萬壽道藏》共5481卷。此次的《政和萬壽道藏》就是由張繼先的高徒王道堅和另一名道士元妙宗詳加校訂編成,後送龍圖閣直學士中大夫福州郡守黃裳役工鏤板,成為道藏的木刻本的開始。
且說,王道堅初次麵聖時,徽宗隱隱感覺到國家將會遇到麻煩,於是請王道堅在京城舉行法會來幫助他消災解厄。王道堅同樣不改其迂直本色,他答道:“修德可以回天,禬禳之事,不敢誤國。”並力請皇上恩準他返回龍虎山。他的看法跟虛靖天師是一樣的,德能禳災,徽宗到了這個時候,隻有靠自己修德行善了,到了這個時候齋醮科儀已經為時已晚。
宋紹興初年(1131)宋高宗聞王道堅之大名,派遣使者召他進京,就在京城使者抵達的頭一日,王道堅擊鼓召集大眾,當眾吟了一首詩:
無心曾出岫,倦翼早知還。為報長安使,休尋海上山。
詩的內容大概是總結了自己的一生,並厭倦了為皇帝驅使。似乎是告別道眾,說自己要先行一步,並借此勸勉高宗,不要學秦始皇和漢武帝,過於追求長生不老,而忘記了皇帝自己以天下蒼生為念的本分。等到京城的使者抵達的時候,王道堅已經坐化了。王道堅真不愧是張繼先天師的高徒,兩人不僅勸諫皇帝的方式一致,甚至連離世的方式幾乎都一模一樣。
明代全祖望在《宋龍虎山門道正王道堅牒跋》中對王道堅拒絕為徽宗齋醮禳災之事發出了感歎:“道君之好道甚矣,此三敕皆蔡京所奉行也。當是時天降魔君,無以禳之,而反昵於魔,淪胥及溺,自賊之不暇,何以度人?豈知上清世界,蓋在五國城邊,待君久矣。”全祖望撰,朱鑄禹彙校集注:《全祖望集彙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31頁。認為“道君”宋徽宗乃是天降魔君,遇到這樣的魔鬼君王,就算是張繼先、王道堅這樣的高人亦無法禳解,可見靖康之難根本就是人禍,宋徽宗本人才是自己和大宋國的掘墓人。
龍虎山有三派三十六院,三派分別為紫微派、靈陽派、虛靖派。王道堅雖然師從張繼先天師,得到朝廷的賞識,然而若從他剛入道的法派師承關係來看,他並不屬於龍虎山的虛靖派,而是屬於紫微派。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的《詒善亭記》涉及紫微派的傳承情況:
吾山上清宮之寮院,凡三十有六,其源同而支異,故毀而複興者,有先後焉。至正、辛卯宮災,越數年,延焰而毀者,更新之。紫微李君仲冶,作曠逸堂於丁巳冬,己巳歲複構亭堂之南,友人周君孟啟,為額曰:詒善。仲冶揭扁於上,請記於予曰:吾鼻祖都監洪公,始得於浙之紫微閣,因號曰微叟。宋天聖間(1023—1031)入道於吾山。嘉祐間(1056—1063),知上清觀事,度弟子王太素等。時徽廟崇道益篤,太素嚐侍天師虛靖君,領祠事於朝,寵賚有加。及易觀為宮,賜田畝、蠲賦稅,築圜靖通,庵成而院亦就,因曰紫微者,示不忘也。派火益盛,五傳為衝靖劉公,道著孝光寧理間,宮賴以顯重。見《峴泉集》。
據張宇初的記載,龍虎山紫微派始於洪公(微叟),洪公傳王道堅(太素)。王道堅得到朝廷的重用後,協助張繼先天師修築靖通庵,同時建好了紫微院,以此來紀念自己的老師洪公(微叟)。後來龍虎山紫微派越來越興盛,經曆宋孝宗、宋光宗、宋寧宗和宋理宗四朝皇帝(約1162—1264)大約一百年時間的發展,高道輩出,第五代傳人為劉衝靖,龍虎山紫微派成為當時非常著名的法派,到了明代亦傳承不絕,請張宇初作記的李仲冶亦是龍虎山紫微派的傳人。
二、罵賊以死——石自方
一直以來石自方的身世不明,人們對石自方的了解,主要依據《漢天師世家》、婁近垣編纂的《重修龍虎山誌》“石自方”條,以及《三十代天師虛靖真君語錄》中收錄的石自方跟虛靖天師的詩歌酬唱。筆者從《洞霄圖誌》和《嘉慶餘杭縣誌》發現的史料中才真正揭開了石自方的身世之謎。此外,日本《如不及齋別號錄》卷十二“道士:渾淪道人”條,引用了《洞霄圖誌》上介紹石自方的內容。
據《洞霄圖誌》的記載,石自方,字元矩(《三十代天師虛靖真君語錄》中稱“元規”),自號渾淪道人,饒州番陽人,身材高大魁梧,濃眉毛、大眼睛、大耳朵、高顴骨、胡須飄逸秀美、聲如洪鍾、風度翩翩、儀表堂堂,用今天的標準來衡量也稱得上是美男子了。石自方不僅外美,而且內秀,稱得上是博覽群書、飽學之士,尤其酷愛老莊之類的道家書籍;除了會讀書,石自方還善思考。更重要的是他才華橫溢,琴棋詩文無不精通,堪稱百年難得一遇的道才。石自方性情淳樸,自號渾淪道人,所謂“渾淪”是指氣形質具而未相離,萬物相渾淪而未相離也。用今天的話來講就是追求返璞歸真,回到最原始最本真的狀態,也就是“道”的狀態。這種渾淪的狀態是天生的,不是通過學習就能得到的,這也是張繼先非常喜歡和欣賞他的一個重要原因。由於欣賞石自方,張繼先天師甚至將自己在龍虎山戲珠峰修建的一處靖室,命名為“渾淪庵”,並在渾淪庵寫下不少詩篇,其中《西源好》十二首就生動描繪了此處宛若仙境般的風光。石自方的一生既傳奇又悲壯,宛如一道劃破夜空的流星,炫人眼目,他是美男、才子和烈士的混合體,他傑出的才華和悲壯的故事不禁讓人扼腕歎息。
如果說孔子最喜歡的學生是顏淵的話,那麼,張繼先最鍾愛的學生就是元規(石自方)了。翻開《三十代天師虛靖真君語錄》,幾乎處處可以看到元規的影子。虛靖天師跟石自方的關係,很難說僅僅止於師徒關係,他們趣味相投,相互欣賞,亦師亦友。虛靖天師不僅跟石自方一起論道、彈琴、下棋、吟詩、飲酒,甚至虛靖天師從京城歸來,首先想到的就是石自方。石自方(元規)和張繼先天師均在渾淪庵下榻,並吟詩論道。張繼先天師在他詩作中毫不掩飾對石自方的欣賞:“喜見石渾淪,忘言意獨真。”“倬哉元規翁,斯言迨盡矣。”“莫言酒量全輸我,會是詩名數石卿。”“惟有元規能訪問,深將此意相聞。”“新文博不繁,披誦已清魂。”此外,《三十代天師虛靖真君語錄》還收錄了大量以張繼先天師所作的,以元規名字命名的詩題:《同石元規講鯤鵬偶書》、《和元規拜違》、《和元規見勉》、《和元規任從他歌》、《簡元規泰定二公》、《送元規遊麻姑》、《和元規拂雲軒韻》、《元規道人覽予心說作頌見寄次韻奉答》、《聽元規琴》、《和元規寄楊子寓真岩韻》、《次韻上勉元規》、《翛然元規夜坐酌餘德儒所惠酒因成》、《和元規臨江仙》、《和元規覽楊羲傳臨江仙》、《用於真人滿庭芳韻和元規》、《和元規天和堂更漏子》、《和元規南鄉子》等等。《漢天師世家》還記載了石自方跟張繼先關於生死的對話:
時石自方從鄱陽來,與之遊。一日,語以死生之變。自方曰:吾得全於天,不知好生,不知惡死,奈何得以死哉。答曰:不然,爾謂得全於天,天複得全於何?真宰不明,性識交熾,一真獨露,萬劫皆空,則天亦無所全。自方有省。
石自方曾經師從衝寂大師孔守容,並被度為道士;後從眉山陸惟忠學丹訣,最後從虛靖天師張繼先學道法。張繼先天師對石自方極為欣賞和喜愛,宋徽宗第一次召見的時候,張繼先天師就帶著石自方一同進京麵聖。隨著張繼先天師解州降妖大獲成功,名動天下,石自方也隨之出名。後來,他返回故居之後,朝廷訪求岩穴奇士,再次將他召至京城。由於他身材高大,儀表堂堂,站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這次宋徽宗接見岩穴之士時,石自方引起了宋徽宗的注意。徽宗問:
“你從哪裏來啊?”
“回皇上,我從民間來。我並無什麼特殊的技能,是使者們讓我來這裏的。”
徽宗覺得他的回答十分幽默,又十分憨厚老實,不禁哈哈大笑,當天就封他為金壇郎,讓他去杭州主管洞宵庵。洞宵庵在宋朝是一座非常重要的道觀。宋真宗時,由杭州天柱宮改為洞霄宮;宋仁宗時,杭州洞霄宮排名為天下名山洞府第五位。南宋時,洞霄宮和嵩山崇福宮一道成為“天下宮觀之首”。尤其是洞霄宮建築的內部建製,成為天下宮觀的榜樣。陸遊《洞霄宮碑》稱:“臨安府洞霄宮,舊名天柱觀,在大滌洞天之下,蓋學黃老者之所廬,其來久矣。至我宋,遂與嵩山崇福宮獨為天下道觀之首,以寵輔相大臣之去位者,亦有以提舉洞宵召拜左相者,則其地望之重,殆與昭應、景靈、醴泉、萬壽、太一、神霄寶籙為比,它莫敢望。”陳垣:《道家金石略》,文物出版社1988年版,第373頁。由此可見,宋徽宗派其主管杭州洞宵庵,實際上是對他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