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吹落人間幾處真(2 / 3)

似是感覺到有人闖入,無澄抬頭便看到了沈曄宇,柳蔭青石,白衣墨發,一如當年。十四年前的夏季,也是此情此景,他與蘇璧在此談心,而今再見,憶起往事,卻早已物是人非。無澄走過,放下手中的書冊,屈膝下拜,清淡的聲音不驚不懼,無仇無怨:“無澄拜見帝君。”

沈曄宇示意她起身,輕聲問道:“這些年是你一直守在這兒。”

無澄點點頭,看著四周熟悉的景致,十三歲後從未離開過的地方,“這兒是公子的家,也是我的歸宿,我就守在這兒,哪兒也不去,陛下是否看看公子和王妃?”

無澄將他引入屋中,帶至二樓蘇璧與沈妍的靈位前,便退了出去。沈曄宇獨自一人對著兩塊黑漆漆的靈牌,一個是他最好的師弟,另一個是他的親妹妹,他最初的預想應是他們兩人都會在他身邊,後又將沈妍驅逐解除她所有的枷鎖,原以為他們會幸福,可始終事與願違,指尖劃過靈牌上那蘇璧二字,眼角有痕跡掉落,“這就是你對我的成全,寧願帶著小妍一起死都不肯正麵幫我,蘇璧,這世上如何就有一個你。”自蘇璧娶沈妍的那一日起,他便隻有兩條路,全兄弟之情,助沈曄宇問鼎天下,守君臣之義,護珣國一時安寧。他做的太好,珣國他守了十年,沈曄宇最終也成全了,代價,是他的命,沈妍卻在意料之外。

從內室出來的時候,無澄依舊守候在外,安靜的就像是一杯茶,她對他道:“不必傷懷,王妃陪在公子身邊的這些年,他過的很好,他是真心待王妃,公子一生位極人臣,獨缺情義,也是最重情義,小姐誤會他,王妃也誤解他,可他不曾愧於小姐,也不曾有負於王妃,於國他已盡力,於你,這是他最好的結果,也是,他的宿命。”

離開蘇王府後,他取道去了雲岸山莊,他們四個師兄弟之間,最圓滿的莫過於楊千渙,他與楚雲霏過的很好,上天果然是公平的,千渙前半生的傷痛後半生都有楚雲霏為他撫平。子逸一生安穩無憂,父慈子孝,令世人稱羨,奈何早逝。蘇璧家族世代位高權重,卻是以自由為枷鎖,反成負累。而他自己,是上天之子,蒼茫之主,又有清漪為伴,一生無憾。

行行重行行,自豐都十二峰崩塌後,原本綺麗秀逸的山川便換了個奇峻險峭的模樣,自此行人漸少,道路荒蕪。站在高處的青石上,煙嵐山色,玉屏流光,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最終會走到這個地方,毫無目的的隨心而行,冥冥之中總有一股力量牽引著他走到這兒,那種感覺叫牽掛。自初曉清晨至日光漸正,整整一個上午他都站在這裏,身形不動,一言不發,直至山風過野,茂林湧動中夾雜著一絲及細微的聲響,有如蟲鳴,微不可聞卻又真實存在。青石上的男子轉頭望著山風過來的方向,轉而憑著記憶尋了一條小路進入山林,循著那一絲琴音的痕跡,愈走愈深,耳邊細微斷續的琴聲也逐漸成音,一首流傳很廣的曲,一個名動天下的人,這是碧水城慕家小姐的於歸舞曲,昔年一舞傾城驚絕四方。彈琴的人心性清高,不似子逸,彈起這曲的時候更多的是自在欣賞,無盡憐惜。尋覓間,聞得琴聲已在不遠,不用刻意去聽也近在耳旁,前方是一片桃林,此時正是七月初,桃樹結果的時節,枝葉間無數細毛青皮的果兒透著紅暈,沉沉的累在枝上,有不少已不承其重,落到了地上。林中的石台上坐著一青衫男子,墨發披肩,正背對著他,指尖流出歡快怡然的樂曲,又帶著他天性的冷淡疏遠,他的前方有一位女子,展袖為舞,素衣裙擺上的桃花綠葉,翩然起落,於歸舞曲,有他的曲才有她的舞。舞曲皆息,那跳舞的女子清淺一彎笑,便轉身入了屋中。彈琴的青衣男子回頭淡淡道:“你還不出來。”

沈曄宇現身走到他身前,“果然你還活著。”他沒死,意料之中,瞞過所有人也不稀奇。

“柳若塵再也不會出現在世人眼中,我的生死不重要。”柳若塵望著他,雙眸緊了一緊,輕微一歎,“你不該來這兒,你的時間不多了。”

沈曄宇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他的確已近油盡燈枯之際,隻是不願坐在宮中等死,也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

“你不過想再看一眼,汐月她很好。”沈曄宇聞言也不辯解,他可以瞞過所有人,卻瞞不過身前這個死而複生的男子,“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你不想忘自然還記著,又是何必。”一貫的語氣清傲,頗有些冷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