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慕子逸與沈妍啟程返回珣國。出城之時,車行極慢,慕汐月在車中送兄長最後一程,言笑晏晏,不曾挽留,不曾悲泣。直至城郊下車,站在高坡,望著兄長的車駕絕塵而去,久久凝眸佇立,忽而淚如雨下。在她身後,一個小小的少年迎風而立,眉目清淡,韌竹風骨,一如往昔沉默不言。靜靜地看著身前女子的悲泣,直至她聲嘶力竭,終於動了動手,遞過一方白帕,其色如雪,纖塵不染,待她接過後,又默然站回原地,無言以對。
二十日後,沈妍日夜兼程孤身一人返回珣國帝都,慕子逸則另取道返回碧水城。沈妍的突然出現,令整個蘇王府的人有過片刻的慌亂。無澄見她不禁怔然,忙迎上去道:“王妃今日回程,怎麼也不傳個消息回來。”
沈妍淡淡看她一眼,“不都一樣麼,他呢?”
無澄聽她問及蘇璧,心頭一顫,當即含笑道:“公子還沒回來,知道王妃今日回程,公子一定很高興。”
“是嗎?”沈妍忽而展顏一笑,朝無澄道,“那你們先別告訴他好了,我等他就是。”
無澄聞言訝異的抬眸,待明白過來後,掩飾不住的眼中一陣欣喜,忙應道:“是!”這些年來,蘇璧與沈妍之間的劍拔弩張,別人或許看不出來,可她照顧兩人這麼久,又怎麼會不知道,近十年,兩個人總是相互折磨著,王妃的冷嘲熱諷,喜怒無常,每一次都是公子敗下陣來,似乎甘願受此傷痛,她從未見過公子對哪個人會是這樣無所顧忌的任意縱容,縱是傷人傷己,他也默默承受。而今,王妃,王妃似乎是第一次在意公子的心情。無澄心中歡喜,隱隱又夾雜著幾分憂慮,公子這七日都在為雪姐姐治傷,每日都會往城外的別院去一次,今日尚未歸來,要不要如實告訴王妃呢,無澄犯難了,不說,瞞著她怕她以後知道了肯定又會生氣的,可若是說了,萬一王妃還是生氣可怎麼是好,她今日好不容易找一回公子,若是因這事讓她惱怒,豈非是自己的過錯。
就在無澄苦苦思索時候,兩人已經到了流雲軒,沈妍含笑回眸,“無澄你下去吧,我等他就行了。”
無澄見她已上樓去,苦思了好一會才轉身離開,等公子回來再說吧,他若想讓王妃知道,自然會親自告訴她的。
沈妍站在窗前,好一會才看見無澄離去的身影,褪去了明豔歡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蒼白的困倦,夾雜點點道不清說不明的悲苦怨恨。回程的路上,帝都外的山郊,春風綠野,她看到了兩個很熟悉的人,她知道,她在蘇璧心裏的份量很重,以至於容忍她近十年依舊放縱如昔,可是他的心裏同樣放不下的還有另外一個女子,既然他喜歡,把她帶回來就是,他總是說她誤解了他,那為何又不把清白呈現於她眼前……
蘇璧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漸暗,風聲蒼勁,黑雲壓城,驟雨將臨的前兆。入了府門,穿庭回廊,他沒有注意到無澄今日的歡欣神色,所以當他看到沈妍的時候,很明顯的怔了一下,望著長年立在窗邊的那一身冰藍素裳,眼中閃過瞬間的驚異欣喜,她沒有告訴他,她今天回家。既而微有遲疑之色,雪依被滄海以密術重傷,無澄將多年未見的雪依帶到他麵前,依舊是素顏如雪,好強自持,卻已經危在旦夕,他看了一眼,還是留了她,安置在外院養傷,不為別的,僅是她當年陪在阿晴身邊那幾年,就不知道為他的妹妹擋了多少暗害,這份恩情,他一直記著。望著沈妍,略一思索,仍是緘口不言,心中微微苦笑,若是她知道了,隻怕又要跟他鬧。
“怎麼回來也不跟我說一聲。”他輕聲道,難道連這也沒有必要了麼。
沈妍不曾回答,隻是看著他,眉眼分明,仔仔細細,仿佛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他一般,然而這容顏,這風姿早已深深刻入記憶,十五年,自少女至人妻,又何曾有過分毫淡忘。終於她動了,冰藍素裳裙角起落,猶如初春解凍的冰河落入他的懷中,雙眸緊閉,心語如訴:“我想你。”十年來的第一次,不用背負著沉寒公主的使命,僅僅隻是沈妍訴說著對他的思念。
蘇璧無言以對,眼中的驚異歡欣一閃而過,轉而覆上一層難言的奈之若何,他說:“你又想做什麼?”懷中的溫暖到了胸口卻驀然化作了寒涼,是,他不相信,自八年前他傷她的那一回起,她再沒用過真心待他,甚至服下拒絕受孕的藥汁。冷語怨恨,從來不曾隱瞞,假麵溫存,向是傷人傷己。
沈妍抬眸,眸中的傷楚悲涼騙不了人,她聲音沙啞,語不成調,“我哥已廢去我公主身份,逐出宇國,自此與宇皇室再無糾葛,他讓我回到你身邊,隻做沈妍就夠了。”
“你是說真的?”蘇璧雙眸一動,他不敢相信是真的,又無比期望是真的。
沈妍眼中有淚珠滑落,暈濕了他素白的衣衫,“你還願意要我嗎?”
原來是真的,蘇璧擁緊了懷中的女子,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的如釋重負,悲喜交加,“要,我怎會不要,再不會丟下你,任你一個人離開。”一個錯誤,他用了八年才撫平痕跡,又怎麼舍得隨手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