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末央局勢剛剛穩定的時候,朝內大臣連連更換,朝裏朝外都是一片人心惶惶,然而即便如此,每個人都要有一份謀以生計的職業,職業也分三六九等,而夢姝屬於下等,她是個偷兒。
穿著破舊的衣服,臉上也被糊的看不清麵目,小小的身板穿梭在人群之中,擁擠衝撞間便卷去了不知哪個倒黴鬼的錢袋。
這天她的目標放在一個穿著錦衣華服的少年公子,那少年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生的極為好看,一雙眼看著哪都透著笑意,整個人溫和無害的樣子,那少年穿著一件雙縐對襟袍子,腰上係著同色係暗色紋理鑲著瑪瑙珠子的緞帶,發上也是梳的整整齊齊用三個白玉珠子串成的段子綁著,身後還跟著兩個仆人打扮的青年,一看就是個家裏有錢的少爺。
夢姝看著那三人進了一家華燈荀燦的摟屋,心裏一愣便不方便在跟上去,圓溜溜的眼珠轉了轉,便呆在了轉角等候著。
不出一小會突然就聽見院裏鬧了起來,一會就看見那兩個青年跑了出來,兩人對視一番便一左一右走了出去,夢姝不知道什麼情況,那個小公子呢?
看了看前麵的勾欄,難不成是兩人把他賣了?
正在疑惑間就瞧見方才那少年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左右兩邊看看,便直直向這邊走來,夢姝頓時覺得天助我也啊,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待算好時機裝作急匆匆的衝了出去。
“啊!!!”
“嘶,疼……疼疼。”
夢姝揉了揉撞在地上的臀部眼裏都是淚花,瞧見對麵那人也被撞在地上臉上神色不是很好看。
夢姝先發製人張嘴就罵:
“你小子不看路的啊,沒看到前麵有人嗎?看你穿的人模狗樣的,以為有錢就了不起啊,哼,你小子今天走運,小爺還有急事,下次別讓我看到你,要不然絕對不會放過你。”
撂下狠話也不管對方驚愕的表情轉頭就走,等過了轉角連忙撒腿就跑,手裏死死攥著從那少年身上摘下的玉佩,想著看著小公子的行頭,這玩意該值不少錢吧。
正想著後麵傳來一聲:
“別跑。”
這是……肯定是那小子回過神來了。
夢姝頭都沒回撒丫子跑了起來,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氣息已經開始不穩了,雙腿發軟,想起自從那句別跑後就沒在聽見別的聲音,那人該是沒追來吧。
哼……也是,像那種大少爺平日裏養尊處優的怎麼可能追的上自己,想著便放慢了腳步,半蹲著扶著膝蓋緩了幾下呼吸,卻感覺膝蓋彎被狠狠一踹,整個人往前一衝就結結實實的摔了狗啃屎。
忍著痛倉惶著抬起頭就看見方才那個溫和無害的少年站在前麵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一雙含笑的眸子略帶嘲諷:
“雖然你的偷技不錯,可惜演技太差。”
夢姝滿眼冒火的看著他,敢說本姑娘演技差。
少年癟癟嘴:
“第一:你起來就罵人,言詞犀利眼神卻躲躲閃閃不敢正視本少爺,第二:你既然從前方衝過來說有急事,撞了人後不往反向走,竟然還往回走。”
夢姝暗罵自己關鍵時刻腦子不好,嘴上卻不饒人:
“既然落到了你手裏,要殺要剮隨你便。”
那少年饒有興致的後退幾步,看著夢姝罵罵咧咧的爬了起來,笑道:
“你是個女的?”
夢姝一驚,他怎麼會知道?
十來歲的孩子身體本就沒有發育,聲線也是相對中和,在加上那這長期營養不良的身板和臉上一層看不到臉的灰,還有夢姝向來說話粗俗以小爺自稱,即便是院子的其他小孩也沒發現她的性別。
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怎麼知道的,但夢姝卻打死不認:
“你胡說什麼,你才是女的,哪有男的長成你這樣的,哼……“那少年也沒生氣,漂亮的臉上映著初春的日華像鍍了層光圈似的,夢姝不由看呆了,心想,莫非這個人真是個女孩子?
不可能吧,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有英氣的女孩?
少年卻不執著這個問題,他說話的語氣成熟就像一個成年人:
“你將玉佩還給本少爺,今日這事就算了。”
夢姝聽了這話開始了激烈的思想鬥爭。
還給他,這事就算了,自己也可以再找別人下手,反正也沒啥損失。
可是……想了想那塊通體玲瓏的玉佩,一看就是好東西,自己費了那麼大氣力才拿到手,要是換回去也太丟麵子了吧?
而且……
她瞥了一眼身邊的人,這個人身邊又沒幫手,個頭也沒比自己高多少,加上自己這些年打架無數,怎麼看都是自己比較有勝算吧?
她似乎忘了方才跑了那麼遠了路,自己力氣全無,而這個穿著華貴的少年卻連氣息都沒亂。
她想著便心生一計,從懷裏掏出那通體玉白的玉佩,連著掛繩上的墨穗都是冰冰涼涼的,將玉佩遞到那人麵前:
“呐,還給你。”
她本想等少年低頭去拿的時候一拳中臉,然後便抬腳踹那人的肚子,然後趁他退後的時候,立馬逃開,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還沒等她的拳頭勾上那人的臉,便發現自己的手已經動不了了,少年白皙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淡淡的嘲諷暈染在那雙即近的眼裏。
夢姝頓時就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臉漲的通紅,抬腳想踢,又被少年截住,正待她要罵娘之際,少年卻突然鬆開了她的手,後退幾步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夢姝莫名其妙,那邊的少年笑的肆意,揉著肚子,彎起的眼裏甚至泛起了淚花,夢姝感到他並無嘲諷的惡意,不知怎麼的消散了怒火也跟著笑了起來。
末央浥都決意樓後麵的一條街道小巷裏,清亮的笑意如同風吹起的麥浪,一撥一撥都帶著金黃的色彩。
後來她問那個少年的名字,少年搖頭說道:
“你可不能知道本少爺的名字,那麼多人都在策劃著殺了本少爺,你若是能發誓此生隻護我一人,就告訴你。”
她此後立誓,終於如願以償的知道了少年的名字,那人逆著日華笑的狡黠:
“蘇陌,我的名字。”
“你既知曉來了本少爺的名字,以後可千萬不能背叛我,否則……會死的哦。“她那時還不知曉這個叫蘇陌的少年有著喜歡撿人回家的習慣,隻記得少年對她笑的狡黠,眼裏清透溫和。
直到後來他撿回了另一個綠眸清雅卻充滿死寂的少女和一個氣質雍容眉眼妖媚的男子時,夢姝問他:
“當初為何把我帶回來?”
蘇陌回憶了一下笑的直抽抽:
“本公子當時在想,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潑辣,當真前所未聞,定要帶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夢姝少時便失了雙親,前些年一直跟著自己妹妹生活在一起,為了妹妹吃喝溫飽,半大的孩子嚐試著做各種工作可惜年紀太小,個頭還沒別人腿長自然無人願意聘用,最終無奈便做了偷兒。
隻是半年前從奉賢來浥都的途中卻意外和妹妹失散,雖然一直在找隻是十來歲的孩子又能往哪裏去,前些天蘇陌見她總是悶悶不樂便問了原由,夢姝便照實說了,蘇陌沉思了一會邊說幫著找人,夢姝聽後感歎蘇陌夠義氣便自發做了些糕點作為回報,其嗅覺味覺視覺恐怖程度隻讓蘇陌轉身便跑,一溜煙的便沒了蹤影,留下夢姝一人默默看了半響還是毅然決定將它奉獻給大地母親的懷抱。
夢姝初來景悅府時蘇陌還未名滿末央,景悅府除了幾個仆人也就隻有蘇陌和自己,偌大的府裏上上下下看不見幾個活人,倒是有些淒涼。
清風不解少年愁,蘇陌偷偷瞞過老管家從醒月閣裏偷出一壇寒潭香,坐在樹下自酌自飲,酒的濃烈和香甜順著壇口彌漫,夢姝窩在一顆樹枝上揪起幾片葉子均勻撕碎,嘩啦啦的撒了下去淋了蘇陌一頭一臉,順帶著在那天青暗紋酒杯裏添上一抹風采,蘇陌不氣不惱抬頭給樹上的人一個微笑:
“你想來一杯?”
夢姝察覺那話中的挑釁,不受激將,晃蕩著雙腿:
“你這幾日都在幹些什麼呢,老窩在屋裏?”
樹下的少年露出個高深莫測的表情,起身看向前方大片空地眸子神色堅定:
“我要在這邊蓋一座樓院。”
夢姝不以為然:
“你哪來的銀子。”
即便夢姝覺得這個徒有其名的小王爺隻是憑空幻想,然而蘇陌卻真的開始行動起來,那是五天後的一天下午,蘇陌拿起一張塗滿線稿的圖紙對夢姝說:
“圖紙完成了,過些日子便可動工。”
夢姝這時才發覺事情嚴重,眉目一斂:
“你瘋了。”
夢姝在府上已有一年,景悅府如今的位置自然早已清楚,身為叛國之後能活下來已是不易,此後行為處事更該步步為營小心翼翼才是,這些年來毫無動作已是遭受多次死亡相脅,若是改建樓院得引上多少人目光。
蘇陌淡淡一笑不在意道:
“無事,本少爺自有安排。”
夢姝自然不信百般勸說蘇陌卻是絲毫不見妥協,戲謔的調笑眼裏堅定異常。
三日後的夜裏景悅府突然走水,無奈府中三五個下人都住在前院又是夜半入眠之勢,直到火勢燃燒將中院大大小小宅院幾乎燒個盡毀才有人發現,急急救火卻也來不及,等火勢滅下了後整個中院一片狼煙幾乎所有宅院都無法都在住人,景悅府的小公子無法忍受其父生前所居之地化作廢墟,便命人拆了舊物在中院蓋了一小間樓院。
夢姝在院裏完工後簡直不敢置信,蘇陌燒了半個景悅府就是為了蓋這麼一間樓院。
那樓院的樣式相當普通,三四間房屋連著走廊小徑曲曲折折的是不遠處的一池清水,蘇陌滿頭大汗的接著一根泥繩在滑溜溜的青苔石階上將手裏的花種埋在青石間的縫隙中,椰糠加赤玉土混在一起粘的他滿手滿身,夢姝過來後抽空朝她笑了笑,眼睛卻沒分出功夫看她,依舊用餘光寶貝的看著手中的種子怕不下心灑落了下去,手中動作不斷,一顆顆的將種子埋在土裏。
夢姝看他臉上也沾著灰土,一滴滴的汗水順著額前滑落,眸光明亮灼灼,簡直顛覆了他平日裏那個翩翩貴公子的形象。
那種子是灼紅色的,忖著蘇陌白玉無瑕的手更顯紅豔,夢姝勾著脖子問道:
“這是什麼種子?”
得不到蘇陌的回應也沒尷尬,看他手中的種子慢慢減少直到沒有,便勾著繩子打算上來,意外就是這時發生的,由於長時間蹲在那裏腦子自然有些供血不足,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黑腳步便不穩跐溜一下便滑到了水裏,雖然腰上係著繩子再加上夢姝幫忙,蘇陌的反應也夠靈敏迅速爬了上來,到底還是濕了半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