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笑什麼?”火箭問道,“我並不好笑。”
“我笑,因為我高興。”炮仗答道。
“這個理由太自私了,”火箭生氣地說,“你有什麼權利高興?你得想到別人。事實上你得想到我。我常常想到我自己,我希望每個別的人都想到我。這就是所謂同情。這是一個美麗的德性,我倒有很多很多。譬如,假設今晚上我出了什麼事,那麼,對每個人都會是多大的不幸!王子和公主永遠不會再高興了,他們整個的婚姻生活都給毀了,至於國王呢,我知道他一定受不了這個。真的,我一想起我自己地位的重要來,我差不多感動得流眼淚了。”
“要是你想使別人快樂,你最好不要流眼淚弄濕你的身子。”羅馬花筒大聲說。
“沒錯,”藍色煙火現在興致好多了,他接嘴嚷道,“這隻是極普通的常識。”
“的確,常識!”火箭憤怒地說,“難道你忘記了我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嗎?不論誰,隻要是沒有想象力的人,就可以有常識。可是我有想象力,因為我從不照著事物的真相去想它們:我老是把它們當作另外的東西來想。至於說不要流眼淚,很明顯,這裏沒有一個人能夠欣賞多情善感的天性的。幸而我自己並不介意。隻有想著任何人都比我差得很多,隻有靠著這個信念,一個人才能夠活下去,我平日培養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你們全是沒有心腸的。你們隻顧在笑,開玩笑,好像王子同公主剛才並沒有結婚似的。”
“嗯,不錯,”一個小火球嚷道,“為什麼不可以呢?這是樁大喜事,我飛到天空裏的時候,我要把這一切對星星述說。我跟它們講起美麗的公主的時候,你會看見它們眼睛發亮。”
“啊!多麼平凡的人生觀,”火箭說,“不過這正如我所料。你心裏什麼都沒有,你是空空洞洞的。也許王子同公主會住在一個有河的地方,那是一條很深的河,也許他們會有一個獨生子,那個小孩就跟王子一樣有一頭金發和一對青紫色的眼睛;也許有一天他會跟他的保姆一塊兒出去散步;也許保姆會在一棵大樹下睡著了,也許小孩會跌進河裏淹死了。多麼可怕的災難!可憐的人,他們要失掉他們的獨生子了!真的太悲慘了。我將永生難忘。”
“但事實上他們並沒有失掉他們的獨生子呀,”羅馬花筒說,“他們根本就沒有遇到什麼災難。”
“我也沒有說他們已經失掉了他們的獨生子呀,”火箭答道,“我隻是說他們可能失掉。要是他們已經失掉了他們的獨生子,那還用得著我來多講。我就恨那種事後追悔的人。可是一想到他們可能失掉他們的獨生子,我就非常難過。”
“天啊。你怎麼會是這樣一種人,”藍色煙火大聲說,“你實在是我所見過的最虛偽的人。”
“你是我所見過的最無禮的人,”火箭也提高音調,“你不能理解我跟王子的友情。”
“可是,你根本就不認識他。”羅馬花筒吼道。
“正是因為我不認識他,我才會和他做朋友的,”火箭回答道,“要知道,如果認識自己的朋友,那將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的確,不過你還是不要流眼淚的好,”火球說,“這是最要緊的事。”
“我相信,對你倒是很要緊的,”火箭答道,“但是我想哭就哭。”說著他真的流出了眼淚來,淚如泉湧似地流下他的棍子,兩個小甲蟲正打算一塊兒安家,要找一塊幹燥的地方住進去,差一點被這淚水淹死了。
“看來天生不是浪漫主義者,”輪轉炮說,“因為並沒有一點值得哭的事情,他會哭得那麼傷心。”她發出一聲長歎,又想起了杉木匣子來了。
“騙人!騙人!”講究實際的羅馬花筒和藍色煙火不滿地大叫著,無論什麼,隻要是他們不讚成的,他們就說是“騙人”。
一輪明月慢慢升上天空,皎潔的月光散向大地,滿天星鬥閃著亮光,動聽的旋律溢出皇宮。
王子同公主這對新人開始曼舞。他們跳得非常美,連那些亭亭玉立的白蓮花也靠窗偷看他們的舞姿,大朵的紅罌粟花不住地點頭,敲著拍子。
十二點的最後一下鍾聲剛剛敲過,所有的人都走到舞台上來,國王便派人叫來皇家花炮手。
“放煙火吧,”國王吩咐道。皇家花炮手深深地一鞠躬,便走下露台,到花園的盡頭去。他帶了六個隨從人員,每人拿一根竹竿,竿頭綁了一段點燃的火把。
這的確是一個壯觀的景象。
呼呼!呼呼!輪轉炮走了,她一路旋轉著。轟隆!轟隆!羅馬花筒走了。然後爆竹們到處跳舞,藍色煙火使得每樣東西都帶著深紅色。“再見。”火球嚷著就飛向天空去,撒下了不少藍色小火星來,砰!砰!炮仗們響應著,他們非常快活。每個都很成功,就除了那個了不起的火箭。他哭得一身都濕透了,他完全不能燃放了。他身上最好的東西便是火藥,火藥被眼淚浸濕,哪裏還有什麼用處。所有他的窮親戚們,他平日裏不屑對他們講話,偶爾講一兩句話總要帶著諷刺,現在他們都飛上天空去了,就像一些開放火紅花朵的出色的金花。“好美呀!好美呀。”宮裏的人全叫起來,小公主高興地笑了。
“我知道他們留下我是為了在最盛大的儀式上點燃。”火箭說,“一定就是這個意思。”他做出比以前更傲慢的樣子。
天邊露出魚肚白,園丁們來打掃園子。“這明明是個代表團,”火箭說,“我要帶著相當的尊嚴來接見他們。”所以他擺出昂然得意的神氣,莊嚴地皺起眉頭來,好像在思索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似的。可是他們一點也不注意他。他們正要走開,忽然,其中一個人看見了他。“喂,”那個人大聲說,“一個多麼壞的火箭。”說著便把他丟到牆外的陰溝裏去了。
“壞火箭,壞火箭?”他在空中旋轉翻過牆頭的時候一麵自言自語,“不可能!大火箭,那個人是這樣說的。‘壞’和‘大’,說起來聲音簡直是一樣,的確常常是一樣的。”他落進爛泥裏去了。
“雖說這裏並不是很舒適,”他說,“但我想這一定是個時髦的礦泉浴場,他們送我來休養,讓我恢複健康。我的神經的確受了很大的損害,我需要休息。”
隨後,一隻長著一對嵌寶石發光眼睛,並穿著一身綠色斑點上衣的小蛙向著火箭遊過來了。
“原來是個新來的,”小蛙說,“啊,畢竟再也找不出像爛泥那樣好的東西。隻要有落雨天和一條溝,我就很幸福了。你看下午會落雨嗎?我倒真希望落雨,可是天很藍,一片雲也沒有。多可惜。”
“啊哼!啊哼。”火箭說,他咳嗽起來。
“你聲音很動聽,”小蛙大聲說,“真的,它很像蛙叫,蛙叫自然是世界上最富音樂性的聲音。今晚我們有個合唱會,你可以聽聽。我們在農人房屋旁邊那個老鴨池裏麵,等到月亮一升起來,我們就開始。實在好聽極了,每個人都睜著眼躺在床上聽我們唱,事實上,我昨天還聽見農人妻子對她母親說,她因為我們的緣故,夜裏一點兒也睡不好覺。看見自己這麼受歡迎,的確是一件最快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