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兩人來到了提奧的畫廊。“你想看的所謂印象派的畫就在樓廳上,”提奧說,“你看完之後再下來,告訴我你對它們的看法。”
當時,印象派正在畫壇崛 (jué)起,他們的代表人物是莫奈、德加、雷諾阿、馬奈等人。這批畫家反對當時已經陳腐的學院派和矯揉造作的浪漫派,注重對外光的研究的表現,向世人展現了一種嶄新的畫風。
梵高走入樓廳就被裏麵的畫驚呆了。這些還在牆上衝著他發出歡笑的畫,是他從未見過,也從未夢想過的。平塗的、薄薄的表麵沒有了;情感上冷漠不見了。這些畫表現了對太陽的狂熱崇拜,充滿著光、空氣和顫動的生命感。
梵高在一組河畔風景畫前停住了。在梵高見過的多幅油畫中,沒有一幅在明亮、空靈和芬芳上可以比得過這些富有光彩的畫的。
梵高仔細琢磨著,終於領悟了使繪畫發生如此徹底改革的一個簡單方法。這些畫的畫上麵充滿了空氣。正是這有生命的、流動的、充實的空氣讓畫麵富有活力和生命!
啊!這些新人!他們竟發現了空氣!他們發現光和呼吸、空氣和太陽;他們是透過存在這於震顫的流體中的各種數不清的力來看事物的。他們簡直開創了一門全新的藝術。這一切都令梵高目瞪口呆!
梵高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找開了自己的油畫。天哪!它們是那麼晦(huì)暗、陰沉,顯得笨拙笨拙:不聰明。而又死氣沉沉。他一直在一個早已成為過去的世紀中作畫,對此他竟不知道。
提奧回來了,“溫森特,看過印象派作品,是不是很可怕?他們正在推翻幾乎一切被繪畫奉為神聖的東西。”
“提奧,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讓我白白浪費了整整六年的時光啊!”
“浪費,胡說。你已經闖出了一條你自己的路。你畫的東西與別人的都不同,是獨一無二的溫森特·梵高的東西。”提奧充滿信心地對梵高說。
“但是我該怎麼辦呢?”他用腳踢破了一幅色彩晦暗的油畫,“它沒有一點兒生氣,毫無價值。”
“怎麼辦?你應該向印象派學習掌握光和色,這是你必須向他借鑒的東西,但一定不要去模仿,別讓巴黎把你淹沒了。”
“可是,提奧,我全都搞錯了,一切都必須從頭學起。”梵高還沉浸在沮喪之中。
“你全都搞對了……除了你的光和色彩。從你在博裏納日拿起鉛筆的那一天起,你就是印象派啦!看看你的線條!你幾乎從來沒有明確地畫過一道線。看看你的那些人物麵部、樹木和田野上的人物形象!它們粗糙、不完整,是按照你自己的個性整理過的。這就是所謂的印象派。你屬於你所在的時代,溫森特,而且不論你喜歡不喜歡,你都是個印象派了。”提奧卻興奮地說。
之後,梵高在色彩上試驗了整整幾個月,但他畫出的油畫仍然陰暗、呆板而不自然。這讓他極度失望,怒火衝天,認為自己是個失敗者。
提奧始終冷靜地觀察著他:“印象派對顏色的用法是藝術史上最偉大的一次革命,你竟想用一個星期的工夫就精通!你再冷靜點吧!”
1885年底高更到法國布拉塔尼一個叫“阿望橋”的小村莊生活和創作,並組織了“阿望橋畫派”,與印象派抗衡,追求新穎自由的創作風格。但社團合作不善,兩個月即告解散,高更又重新回到巴黎。
溫森特覺得高更性格率直,值得一交。高更也對他說:“我為認識了又一個傻瓜而高興。你不反對我把追求藝術的人稱作傻瓜吧?”
哦,不,也許的確是。”溫森特說。
一天,梵高和弟弟在一家有許多畫家出入的飯館結識了高更。
保爾·高更原來在一家證券(juàn)交易所工作,收入頗豐,並從事業餘繪畫,結識畢沙羅後放棄工作,專事創作。1884年先後在盧昂和哥本哈根舉辦兩次個人畫展,未獲成功。此後窮困。
高更是個很有趣的人。他有一顆碩(shuò)大的頭,眼睛大,鼻子大,下巴突出,臉上神色顯得陰鬱(yù)凶惡。
第二天,溫森特到高更的畫室裏,畫室很小,這使溫森特重溫了自己的舊事,由此他對高更在感情上親近了一層。
當天溫森特給高更看了他的習作。高更二話沒說,隻說一句:“看得出畫……”然後停住,望著溫森特。溫森特正張著嘴等待他的下文呢。
“你是個瘋子!”高更接著說。
“你是不是把所有你認識的人都稱作瘋子呢?我知道不行,不過我為能成為第三個瘋子感到高興。”溫森特說。
從此,溫森特開始狂熱地模仿他欽佩的那些畫家們,他摒棄了自己的所有本色,追隨著莫奈、修拉、勞特萊克和高更的畫風,並且沉浸在自己的進步中,提奧對此大為氣憤。
這樣的爭吵持續不斷,溫森特往往徹夜不眠,爭論不休,弄得提奧非常煩躁。
“你得堅守你自己!”有一天淩晨,提奧精疲力竭地對喋喋不休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地說不停。的溫森特說,提奧自己也不知道這句話能達到奇特的效果。
修拉對高更說:“謝謝你,我將堅守我自己!”
修拉對溫森特說:“我們得堅守自己,你的意見呢?”
溫森特猛然醒悟,對呀,堅守自己!自信了6年溫森特仍然是溫森特!
“謝謝你提奧!”溫森特說。提奧已經鼾(hān)聲大作,而溫森特尚自激動不已。那些可憐的仿製品,被他撕得稀爛。
高更經常帶梵高到蓋爾波瓦咖啡館去。那是印象派畫家及其追隨者們聚談的場所。
周末晚上,高更照例來找梵高。他從口袋裏抽出幾張票子說:唐古伊老爹買了我的一幅畫,40法郎!除去顏料錢,我們至少有十法郎的奢侈生活了。”
“誰是唐古伊老爹?”
“啊,那是一個怪人。對於藝術,他隻知道怎樣研磨顏料。可是,他對於真正的作品卻有一種萬無一失的識辯力。”高更回答。
“那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他吧!”梵高說。
經不起梵高的軟磨硬纏,高更終於帶他去見了唐古伊老爹。在高更的引見下,梵高又認識了畫家塞尚。接觸塞尚以後,梵高又重新審視塞尚的作品,發現他的畫單個看毫無特色,很平常。但是把他的畫放到別人的畫旁邊一比較,別的畫就顯得黯然失色。他的金黃色簡直用絕了。
這些日子,提奧為梵高的朋友們舉行一次宴會,請了修拉、高更等人。聚會的結果是推舉唐古伊老爹牽頭,把上述畫家們的作品組織一次展覽。
這群人相互吵鬧到深夜,他們把馬奈、莫奈等成功者稱為“大林蔭道”,把自己稱為“小林蔭道”。展出的方式是在下等人出沒的旅館,定價極其低廉,以工人們能夠出得起的價錢展出。
“小林蔭道偉大的畫家們萬歲!”唐古伊老爹最興奮,像個孩子似的喊道。
所有的畫掛上牆壁後,畫家們裝著若無其事地在店內外徘徊徘徊:在一地方來回走動。。吃飯的人都利用等待菜上桌的空隙掃視著作品,但是食物一上桌,他們便拋下所有的畫,把眼神和思想都用去對付食物了。對他們來說,牆上掛的東西遠遠不如一小碟湯有價值。
展出結束,大家都神情黯(àn)然。“不管怎樣,這些都是不朽的傑作!”唐古伊老爹喊著。
此後,梵高和唐古伊老爹結下了緣分。梵高為他和太太畫了肖像,並得到了20法郎作為回報。
在唐古伊老爹幫助下,梵高和他的朋友在一家咖啡館搞了第二次展覽。梵高展出自己四幅長長的油畫。他知道這些東西很難賣出,但畫上的野外風景,別有情致。
不久以後,梵高毅然決定從狂熱中抽退出來。他對提奧說,他並不是一個城市畫家,他的天地在田野與荒地,他希望找到一個燃燒著熾熱的太陽的地方。因為他的心裏有一團熊熊燃燒的欲望之火,隨時要竄(cuàn)了來呼應太陽。
一位朋友建議梵高到法國南部的阿爾去。他說那裏的景色與非洲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那裏陽光充足,幹燥少雨,是畫家們的天堂;但是迄(qì)今為止,還沒有能經得住阿爾的太陽炙(zhì)烤的畫家。
決定一旦作出,兄弟倆都湧現出一種心照不宣的傷感。以前沒在一起的日子並不覺得,一旦相聚兩年,在情感上產生了深深的依靠和依賴。驟(zhòu)然分離,悲壯的情緒就充滿了整個生存的空間。
“你得學會照顧你自己,”提奧去火車站送梵高,那神情仿佛他是一個兄長。
成就、妓女與瘋病
一下火車,梵高就被明晃晃的日光照得閉上了眼睛,當他再次掙開雙眼時,眼前縣一片金黃,黃得耀(yào)眼、黃得嚇人,尤其是在陽光強烈的照射下,更是發出金子般奪目的光澤。“那一片黃是什麼?”梵高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問旁邊的一個郵差,他肯定是當地人。
“當然是向日葵了,隻有它才有這麼濃烈的色彩,這可是阿爾的一道風景呢!”郵差回答得很是自豪。
“你來這兒是畫畫的吧!”
“你怎麼知道?”梵高好奇地問。
“這還不容易看出來嗎?您身上背著這麼多畫具,不累嗎?”郵差笑眯眯地看著梵高,一臉的友好與淳樸淳樸(chún):誠實樸素。。
梵高也笑了,說:“我叫溫森特·梵高,一下火車就發現我沒有來錯地方。”
“當然,阿爾非常值得一畫。幾乎每個季節都有許多畫家來這裏寫生。我還認識幾個畫家呢,因為我經常給他們送信。我叫羅林,歡迎你到阿爾來!”
梵高握住羅林伸出的熱情的雙手說:“很高興來到阿爾,也非常高興能認識你。你能告訴我,怎樣接近那片種著向日葵的花園嗎?”
“往南走大約三裏地後,你可以看見一排紅房子,叫卡瓦爾,那就是一家離向日葵最近的旅館。
梵高瘋狂地迷上了那片向日葵,他已經在那兒畫了一個星期了。每天一大早,旅館清潔工總能看見這個紅胡子的外地人,背著沉沉的畫架,大熱天戴著一頂氈(zhān)帽,低著頭匆匆走出旅館的後門,在向日葵園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畫了許多天,但仍不滿足。畫到最後一天偏偏是個大風天,狂風夾著沙子鋪天蓋地地刮來,打得臉生疼。雖然刮著大風,太陽依然絲毫不減弱它的攻勢,人感覺都要被它曬炸了!看著窗外毒毒的日光和猛烈的大風,梵高一咬牙,背著畫架走出旅館。
梵高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慘境,昨天還鮮花盛開、朝氣蓬勃的向日葵,經過一夜大風之後,竟然全都成了殘枝敗葉。一棵棵碩(shuò)大的向日葵被狂風連根拔起,可憐巴巴地躺在地上,金黃色的花瓣飛得滿地都是,一片淒慘、一片狼藉。梵高黯(àn)然傷神地在園子中走著,希望能發現一兩株“幸存者”,可是搜索了大半個園子,希望越來越渺(miǎo)茫。已是正午時分了,梵高覺得太陽幾乎要把自己曬化了。而這些殘敗的向日葵們在陽光的照射下開始打蔫、枯萎,更顯得奄奄一息奄奄一息:形容氣息微弱。。
“看來畫向日葵的日子要結束了!”梵高自言自語地正要離開,一轉身,站住不動了。在這片凋謝的向日葵園裏,他看到了一株幸存下來的向日葵!
這株向日葵靜靜地長在角落裏,平日裏肯定非常不起眼,但正是這避風的角落使它能夠免遭厄(è)運。在群芳敗謝的園子裏,隻有它還朝著太陽昂著頭。梵高數了數一共有14朵,有緊閉的花蕾,也有怒放的花盤,每一朵都金光燦爛飽含著旺盛的生命力。而在這株活的向日葵身下,兩朵凋(diāo)謝的向日葵緊緊地挨在一起,它們的花瓣和根莖已經開始萎縮,黃色、綠色的汁液塗在黑色的土壤上。不久它們將會深入泥土,化作肥料。明年這塊土地又將是一片繁茂的向日葵園!在它們身上梵高看到了生命的延續和生生不息。
還等什麼?梵高急忙支開畫架,在炎炎烈日下開始工作。
梵高用最柔和的黃色,勾勒出它們依然嬌嫩的花:花心大膽地用了藍色和綠色,表現它們蓬勃的生命力;他作了小小的技巧,把枝頭的向日葵移到花盆裏,因為他不想讓它們凋謝,這14朵向日葵在那隻精巧的花盆裏將永遠這麼鮮豔、這麼嬌嫩!
平常梵高畫的很快,這次卻在日頭下工作了近三個小時。太陽曬得他頭暈眼花,好像要燃燒起來。鬼使神差鬼使神差:好像鬼神差使一樣,形容意外地發生某種湊巧的事或不自主地做出了意想不到事來。,他竟然把這種感覺也畫到畫裏,每朵向日葵都跟他一樣在燃燒、在顫抖、在瘋狂!
總算完成了!梵高把筆一扔,一下子倒在花叢中。花朵腐爛的氣味被太陽蒸發後,彌(mí)漫在空氣裏,梵高覺得自己已經和這些向日葵融為一體了……
在日常的生活中有一個人梵高是非常樂於跟他交談的,那就是火車站遇見的郵遞員羅林。
每月的月初、月中、月末,羅林總能按時把裝著50法郎彙款單的自信封送到梵高手中,每月的這三天梵高都非常高興。因為這意味著他又可以補充顏料、畫布,開始新的工作了,也意味著這三天——也隻有這三天,他可以稍稍奢侈一下,到附近的咖啡館喝點酒。
羅林不僅能給他帶來福音,也是溝通他和提奧信息的紐帶,每次收到彙款,梵高總要把頭天寫給提奧的信交給羅林,請他順便到郵局發送,或者寄一大包近期的畫稿給提奧。羅林很高興能為梵高效勞,沒有什麼特殊原因,他隻是在老老實實、認認真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正是這種淳樸使梵高喜歡上了他,梵高在想,要是能為羅林做點什麼就好了。
五月的一天,梵高從羅林手中接過他急需的白信封,還收到提奧寄給他的一些用來做顏料的彩色石頭。“您又可以買顏料了,您正等錢用,不是嗎?”每次給梵高送完信,羅林總要這樣說,他喜歡看到每一個收到信的人高興的笑臉。
今天梵高告訴羅林說:“我今天哪兒也不去,我想讓你做我的模特,就在這兒,我的畫室裏!”
“我?不行,不行,我長得這麼醜,又沒有像樣一點的衣服……”羅林連連擺手,奇怪梵高怎麼會看上他這麼個醜老頭。他還認為每個畫家都要漂亮姑娘做模特呢!
“您很好,羅林。你是我見到的最好的模特!再說,畫完了我還想請你一起去喝杯酒呢!”
經梵高鼓勵後,羅林終於愉快地答應了,在阿爾能被邀請當模特是件非常榮幸的事情。
梵高畫起人物來駕輕就熟,一個小時後,郵遞員羅林活靈活地出現在畫布上。
梵高對這幅畫非常滿意,他覺得畫出了他想要表達的東西。羅林仔仔細細地端詳著畫中的自己,激動地不知說什麼好:“是的是的,這就是我。雖然外貌上不是很像,但我感覺這就是我——郵遞員羅林,你畫出了生活中的我,看到它,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平常忙碌的樣子。我不懂繪畫,但是我能感覺到這是一幅偉大的作品!謝謝您,梵高先生!”羅林有點語無倫次語無倫次:話講得很亂、沒有條理層次。了。
旅館的房間已經容不下溫森特的畫了,他不得不另外租了一間房。但是麻煩事接踵(zhǒnɡ)而至,旅館老板千方百計提高各種價格,從溫森特身上敲詐每一個生丁。他不能忍受老板貪得無厭的惡行,他決定去找一個永久性的住所。
拉馬丁廣場一側有一幢兩層樓的建築物,房子外部漆成黃色,這種色彩首先就讓溫森特覺得適意。一打聽,房主正在等待把其中兩個套間租出去。一個套間兩間房,房內都是漆的白漆,顯得很明亮,窗戶大,采光好。溫森特跟房主協商,租金低得讓他吃驚:四個大房間,一共15法郎一月,而且房主還一個勁慫恿慫恿:鼓動別人去做(某事)。他長久租住。
溫森特立即租了下來,把第一層樓加以收拾,作為臥室畫室,把二樓暫時做儲存室。
寬闊的房子使溫森特欣喜若狂,第一次擁有這麼一個空闊的世界簡直讓他感到寂寞。興奮期過去以後,他就覺得很孤獨,這裏是可以住上兩個畫家的,如果兩個人在一起並肩戰鬥,攜(xié)手同行,會是多麼美妙的一種感覺。他想,高更適合到這裏來。
好像是一種心靈感應,高更來信了。
高更運氣很壞,他病得臥床不起,饑餓把他完全拖垮了,語氣中鬥誌全無,現住在布拉搭尼一家旅館裏,因為拖欠住宿費和夥食費,店主把他所有的畫扣壓了,沒有路費,又寸步難行寸步難行:形容走路、行動困難。比喻開展某項工作困難重重。。
溫森特無法想象那個粗豪漢子竟會這樣軟弱。金錢確實難使人變得瘋狂的。高更的境況使溫森特忘記了自己正餓著肚子,他趕緊給高更寫了一封信,要他堅持住,他會想辦法幫助他。同時他在給提奧的信上加上了高更的情況,請提奧幫助他,並說服提奧把高更弄到阿爾來,和他住在一起,請提奧每月付250法郎的費用作為兩個人的創作和生活開支。
高更來了信,他收到了提奧寄給他的50法郎,向溫森特致謝,此外,他的朋友拉瓦爾願意幫助他。所以他謝絕了溫森特邀他來阿爾的好意。這使溫森特十分傷感。他每天獨處空蕩蕩的畫室,老是為其他像他和高更一樣窮困潦(liǎo)倒,不被社會所接納和認可的藝術家傻想著一些問題:他們備受煩擾,饑寒交迫,直到死亡,為什麼?追求藝術是犯罪嗎?
這些問題揪(jiū)得溫森特心痛,人的心受本能的驅使,想的都是實在的問題。
矛盾和孤寂的時候,他就去妓院尋找安慰,五個法郎的價格換回來一瞬(shùn)間的快感和一種雖然是虛偽但同時也是實在的甜言蜜語,看上去那好像是一種愛情。
在妓院裏,他結識一個叫拉舍爾的漂亮豐滿的小姑娘,她隻有16歲,幹了一年的肉體生意了。溫森特從來不找第二個女人,他希望自己能真正引起她的注意,同時在她身上付出自己真摯真摯:真誠懇切。的情意。
有一天下午,他的畫室來了很多友好的“貴賓”,他們是五個無業少年和12個流浪兒,滿滿地擠了一畫室。他們曾經都罵過他瘋子,現在反過來對他很崇拜。他們中間有一個頭兒,毫無奇特之處的一個幹瘦少年,據說是拳頭和口才使他登上領導者地位的。
“先生,我們叫你什麼呢?”
“叫瘋子吧,否則我會不習慣的。”溫森特回答道。與這些人在一起他非常高興,你不必防備他們做傷害你的事,這並不是他們不會做,而是不想做。在一個瘋子身上幹什麼事是男子漢的恥辱,毫無意思。
“你很有名氣哪,瘋子!”“頭兒”和他的手下瞪大眼睛看著溫林特從錫(xī)管裏往外擠顏料,都很興奮,嘴巴一張一張的、左右挪(nuó)動的、咬著牙根的,姿態各異,總之都在暗暗地為溫森特使著勁,好像沒有他們的努力,他這管顏料是無論如何擠不出來的。
溫森特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饒有興致地問他們,為什麼他有名氣,什麼名氣?
‘嗬!”“頭兒”大聲說,就像溫森特來阿爾那天認識的那個馬車夫。“整個阿爾城都知道你能經常擠管子玩兒,誰像你那麼來勁!”
這就是名氣。溫森特眼淚都笑出來了。
1888年10月,雖是深秋,強烈的太陽光仍然使阿爾處於酷熱之中,猛烈的西北風更加肆虐肆虐(sì nüè):肆意擾亂。。阿爾經過盛夏的醞釀醞釀:造酒的發酵過程。比喻做準備工作。,陷入了隨時就要膨脹爆炸的不安氣氛之中。這時候,高更到來了。
“嗬!”他像阿爾馬夫一樣使用開場白,“你在這個蒸籠裏仍然活著,溫森特,這畢竟是有趣的事兒。”
溫森特的小眼睛放射著貓一樣的光芒,他興奮得搓著手,在房裏像隻沒頭蒼蠅一樣來回走動,嘴裏“保爾保爾”地叫喚不停。高更用擁抱表示他的感激。
倆人在一家咖啡館裏暢談了幾個小時。
然後他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小巷子,一前一後走進了溫森特常去的妓院。
一聽到溫森特甕聲甕(wènɡ)氣的聲音,拉舍爾像一隻胖兔子似的蹦了出來,藤蔓一樣纏住溫森特。
“我隻是來看看你,我今天沒有錢,我得為我的朋友付賬。”
“可你有很長時間沒來了。”拉舍爾翹(qiào)著嘴說。她一邊玩弄著溫森特的耳朵。
“我工作挺忙的。”
“如果你付不起錢,就把你小小的圓耳朵給我行嗎?”拉舍爾吻著溫森特的耳朵。
溫森特控製不住自己,他把拉舍爾緊緊抱住。“它是你的,親愛的拉舍爾,你拿去吧,拿去吧。”
“一言為定!那麼今天的錢就先賒(shē)著,哪天用耳朵還賬吧,可愛的小瘋子。”
幾天之後,他和高更一前一後來到路易斯妓院。
“給我送耳朵來了嗎,可愛的小瘋子?”拉舍爾吻著溫森特的小耳朵,耳朵熱得燙人。
溫森特馬上停止了在拉舍爾身上的愛撫,他說:“哦,親愛的,真對不起,你等一會,我忘了把它割下來了。”他翻身就走。
大約過了20分鍾,溫森特用毛巾包著臉,右耳外浸透著紅顏色,好像掛了一朵花,鮮豔欲滴的樣子。他的兩眼放出灼人的光芒,臉上每一條紋路裏都儲藏著興奮。他用雙手捧著一個紙包,在奔跑的顛簸顛簸:路不平。中極力注意手掌的平衡,生怕損壞了手裏的東西。進門後大叫拉舍爾的名字。拉舍爾故作驚喜地迎上去。
“我送你一件禮物,拉舍爾!”
拉舍爾裝作被他的怪模怪樣逗引得控製不往而哈哈大笑的樣子:男人往往喜歡女人鼓勵他們的小聰明的。她把溫森特的紙包接過來,那是很輕的一個紙包,包了三層,她知道絕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她仍然誇張地翹起蘭花指,一層層揭開,揭到最後,恐懼地大叫一聲,軟倒在地。
紙包裏是血淋淋的一隻小巧玲瓏小巧玲瓏:形容小而靈巧,精致。的耳朵!
溫森特瞟了一眼那隻掉在地上的耳朵,大惑(huò)不解的樣子,他彎腰想把它撿起來,結果“咕咚”一聲,也摔翻了。
羅林聞訊趕到以後,用一架馬車把溫森特送往醫院,高更知道後,很長時間像段木頭一樣呆著,他曾預感的事情竟迅速成為事實,實在讓他懊(ào)悔莫及。之後他趕快打了電報告訴提奧。25日提奧趕到阿爾的時候,溫森特已經恢複知覺,但他記不清他幹了什麼事情,他隻記得他同高更吵過架。
提奧伏在溫森特的病床前,淚流不止。他蒼白的臉色和血紅的眼睛使溫森特反倒過來安慰他,好像不幸的事發生在弟弟身上,這使提奧更加傷心。
高更不敢與溫森特見麵,他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畫室裏,阿爾人反過來都同情溫森特,認為那隻耳朵準是那個滿臉橫肉的家夥割掉的,連警察都找了高更的麻煩,高更沉浸在一種自責之中。他拒絕同提奧一起陪伴溫森特,他生怕溫森特受不了見到他的刺激。事實上這種擔心純屬多餘。四星期以後,梵高離開醫院回到畫室。
高更寫信來了,他說自己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信中寫道:“我實在是非常喜歡你的《向日葵》,那無疑是偉大的作品。我在阿爾的某些舉動或許就是在這種巨大的感染力下所產生的紊亂紊亂(wěn):雜亂,紛亂。,我很難想象再呆下去我不會發瘋。
“如果你同意,我用兩幅畫換你一幅如何?”
梵高的心境出奇地好了起來。他重新開始在太陽下畫畫,畫一些小花小草。
但他的情況並沒有根本好轉。出院不到兩個月,意外的情況又發生了。那天早晨,他清醒地產生了一種不詳預感,一種想吵架的欲望,強烈地在心中萌(ménɡ)動。
梵高背著畫箱在外遊蕩了一整天,什麼也沒有做,然後到一家小飯館吃飯。侍者把他的食物端上桌以後,他瞪著恐懼的眼睛再三審視著盤子。突然,他怒吼著撲向侍者,揪(jiū)住他的衣領。“你在湯裏放了毒!你為什麼要毒死我!”
人們七手八腳地把他抬到醫院裏。
兩個星期以後,梵高又恢複了正常。但是,阿爾人從此對他采取了一種防範態度。他的行為超出了阿爾人能夠理解的範圍,他們認為他發瘋是因為喜歡畫畫。
八十多個阿爾居民聯名向市長寫了一封請願書。於是,梵高被警察局監禁了起來。
幾天後,雷伊大夫和羅林把梵高接出了警察局,關入了療養院。羅林非常關心梵高的病情,他對梵高說,“我們都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但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想著我!”
梵高從羅林的話語中感到一種憐憫。他覺得,生與死並不可怕,但如果一個人神誌不清,麵對美麗的大自然而無動於衷,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梵高住進了聖雷米療養院,其實他心裏清楚這是一個瘋人院。他奇怪住在裏麵的人怎麼這麼安靜:他們不讀書,不玩,也不講話。他們隻是倚著自己的手杖,凝視著爐子。
“你每周必須洗兩次以上的熱水澡,每次在熱水中浸泡兩小時,這會使人鎮定。”大夫說,“此外,盡量克製自己的情緒(xù),不讓自己激動。”
梵高答應了大夫的所有要求。
他每天早晨和傍晚到花園裏畫畫。為了更好地治病,病房和花園是相通的。病人都圍過來看著他畫,但從不幹擾他,好像都是一些很懂事的孩子。這種氣氛(fēn)讓梵高感到溫暖,因為他忽然覺得,這些可愛的瘋子比阿爾城的正常人更加懂禮貌,更有教養。
兩個月以後,梵高被獲準到外麵畫畫。他背著畫架去尋找美麗的景色,整日都在精神病院後麵的山中度過。
大夫對梵高很友好,並且不反對他作畫。大夫認為,如果禁止他作畫,隻能加速下一次病情的來臨。
這段時間,溫森特畫了《蝴蝶花》《聖雷米醫院的風景》《橄欖樹》和一些關於麥田與絲柏樹的油畫。
三個月以後,經溫森特再三要求,他獲得了一次到阿爾去的機會,他帶著提奧寄來的錢,由一個看護陪同,去房東那裏取他的畫。
從阿爾一回來,他又發了一次病。佩龍醫生對此深深懊悔,溫森特的阿爾之行使他三個月的努力成了竹籃打水。
已經是1889年的9月了,溫森特在聖雷米呆了四個月。有一天他從窗口看到了郊外一些農民在麥田裏收割,人們正在犁著留在黃色麥茬的一片土地。他立即想到發病前他看到的農民收割的情景。
他迅速進入角色,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把這幅畫畫完了。一個輪廓模糊的人物,在彎腰收割著金黃的麥子。整一個畫麵上堆砌著金黃色,人物簡單。畫上的農民好像是一個大炎熱的太陽下拚命要把活幹完的魔鬼。溫森特從自已畫筆的尖端看到了一個死神的形象。對!那不是農民,而是死神,他在收割著人類!但是在這個死神的身上沒有一點悲哀的色彩,相反地他卻看到了一種類似歡樂的東西,明朗的太陽光以一種鈍金的色彩普照萬物,驅(qū)除悲哀。
溫森特感覺到心頭所有鬱悶憂愁在這一瞬(shùn)被自己作品中的太陽光驅走了。
他還畫了一幅自己的肖像,他把自己畫得像鬼一樣蒼白而消瘦。整幅畫的色彩呈深藍色調子,頭發黃中帶白。這幅畫畢竟使他感到哀傷,由此他又畫了一幅自畫像,把背景畫得明亮些,好像光明從身後襲(xí)來。
聖雷米有永遠畫不完的景色,大自然像溫森特的心情一樣生機勃勃(bó)。
上次去阿爾病情複發,溫森特認為完全是因為那個瘋狂的城市所造成的,現在各種跡象表明,苦難的日子終於過去了。他的身體強壯得比發病前好上十倍,瘋狂與死亡的意念不再出現。
但是,醫生肯定地說,他的病每隔三個月一定複發,而假如患者受到某種強烈刺激,則可能提前發作,但決不會延後。這是醫生在治療失敗後對溫森特講的話,他認為讓溫森特知道自己症狀的周期性,好提前有個思想準備,以協助醫院使他安全渡過難關。
溫森特認為這是無稽(jī)之談,他堅信如果不再受刺激,置身於大自然中,努力作畫,心情暢(chànɡ)快,一定可以防止複發。他沒有生病的時候,很多人照樣把他當作瘋子,真正患過病以後,有人不相信他是瘋子。
1890年1月29日,病情又一次複發,間隔還不到兩個月。溫森特完全失去了康複的信心,但他很快認為發瘋與生別的病一樣,都是一種病,沒什麼可以值得憂鬱憂鬱:憂傷,愁悶。的,把它作為一種慢性病承受下來就行了。
雖然這樣想,他還是厭惡那些幸災樂禍幸災樂禍:別人遭到災禍時自已,心裏高興。的、在這個瘋人院裏被看作是正常人的醫生們,或者大多數漠無表情的看護,他們總是以一種審度瘋子的目光看他,以一種維護自身利益的小心防備他。
他像個極端的膽小鬼一樣害怕某種危險突然來臨。
這些雜亂的思緒並沒有影響他的創作,相反因為發病使他對創作更加努力,有一種巨大的恐懼不時襲擊著他:也許有一天突然發生超前的大病,可能永遠破壞他作畫的能力!
提奧給溫森特來了一封信,聲稱找到了一個理想的醫生:距巴黎市郊不遠的奧佛,有一個叫加歇的醫生,曾照料過很多畫家病人,在精神病治療和繪畫藝術方麵都具有非凡的才能。如果溫森特願意去的話,提奧馬上到聖雷米來接他。
溫森特給提奧回了一封信,拒絕提奧來接他,他要獨立完成這次旅行,以證明離開南方到北方去是一個戰勝病魔的良好開端。否則,被監護的痛苦會遠遠超過疾病本身給他帶來的痛苦。
提奧在巴黎利翁車站見到溫森特跨著大步走過來的時候,心裏的石頭才掉下去。
提奧把梵高送到了加歇大夫那裏。
“把他留給我,我知道怎樣對付畫家們。我一個月之內就可以使他成為一個健康人。我要讓他工作,這可以治好他的病。我要讓他給我畫像,下午就開始!”大夫說。於是,梵高當天下午就投入了工作。他很快就畫出了兩幅畫。而大夫就站在他旁邊喋喋不休喋喋 不休 (dié):沒完沒了的說話,不停止。。
幾天後,梵高為大夫畫了一幅肖像——《加歇大夫》。大夫對這幅畫像簡直喜歡得發了瘋,並且堅持要梵高再畫一幅送給他。梵高隻好答應了。
時間很快流逝。梵高感到活力已經從畫中消失了。他作畫隻是出於習慣。十年繁重勞動的強大的慣性繼續把他往前帶動了一點兒。但過去曾經使他為之興奮為之戰栗(lì)的自然景象,如今隻讓他覺得平淡無奇。
而出人意料的是,提奧的孩子病了;公司也威脅(xié)提奧要把他解雇(ɡù)。這讓梵高魂不守舍,全身乏力。
但加歇大夫卻還讓他拚命地畫畫,他完全不了解梵高的內心世界,反而以為這樣有利於梵高的康複。梵高的心情非常煩躁。
一天,他拿上畫架和畫布,爬到了山上,在墓園對麵黃色的麥田裏坐下來。
中午,火熱的太陽曬到了頭頂時,天空中突然出現一大片烏鴉。它們哇哇叫著,遮暗了太陽,像厚厚的夜幕把梵高蓋住,逼得他透不過氣來。
梵高繼續畫下去。他畫了黃色麥田上的烏鴉。他不知道自己畫了多久,但是當他明白自己已經畫完時,他在畫布的角上寫了《麥田裏的烏鴉》幾個字。
之後,他背起畫架和油畫,回到旅館,倒頭就睡。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就要結束了。
醒來後,他提筆給提奧寫了一封信,信中這麼寫道:
我在努力作畫,但我幾乎不敢相信我始終有著現在這麼清醒的頭腦。
從巴黎一回來,我感到很淒涼和極端的孤獨,並且越來越覺得我在威脅著你,十年如一日。
我仍然十分熱愛藝術和生活,正像我強烈地需要一個妻子和孩子。
畫家們愈來愈走投無路。我的作品是冒著生命危險畫出來的,我的理智已經垮(kuǎ)掉了一半。
可惜你不是一個有實力的大畫商。親愛的提奧,你可以繼續走你自己的路,懷著對藝術的愛與仁慈的心,繼續走下去。
而我,該向這個世界告別了。
這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後的表白!
梵高抬起頭,仰麵對著太陽。他用左輪手槍壓住自己的腹部,扣動扳機。
幾個小時以後,梵高又醒過來,返回人間做最後的告別。1890年7月29日,梵高在傷心欲絕的提奧的懷中安詳地離去。一位藝術巨匠走完了他的生命曆程,一個孤獨而躁動的靈魂從此獲得了永恒的安息。
加歇大夫在他的墳墓周圍種滿了向日葵。
梵高的逝世讓提奧終日沉浸在無法減輕的巨大哀痛之中,精神崩潰了。六個月後,他追隨哥哥去了天國。
隨著時間的流逝,梵高逐漸地被人們認識,他的畫越來越成為藝術巔峰的奇葩(pā)奇葩(pā):奇特而美麗的花。,在他去世一個世紀以後,他的畫已達到了幾千萬美元的天價。
提奧的妻子喬安娜對聖經中《撒母耳記》的一句話深有感觸:“他們死時也不分離”。
喬安娜花了比與提奧一起生活的時間長得多的時間,來翻譯和編輯梵高寫給提奧的信件,並使它們得以出版,成為一部長達1670頁的三卷本和巨著。人們視它為梵高的書信體自傳。
梵高曾在一幅油畫上題詩:
“不要以為死去的死了/隻要活著的還活著/死去的人總還是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