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緣心語03(2 / 3)

白居易《睡後茶興憶楊同州》寫:

昨晚飲太多,嵬峨連宵醉。今朝餐又飽,爛漫移時睡。

睡足摩挲眼,眼前無一事。信腳繞池行,偶然得幽致。

婆娑綠陰樹,斑駁青苔地。此處置繩床,傍邊洗茶器。

白瓷甌甚潔,紅爐炭方熾。沫下麹塵香,花浮魚眼沸。

盛來有佳色,咽罷餘芳氣。不見楊慕巢,誰人知此味。

白居易筆下的喝茶流程和原因更加詳細,也更清淡,他的風格也像一杯散淡的茶,不求精致,隻求靜心,流暢。開頭就說,昨天晚上喝酒太多,醉了一整夜,睡過了也喝過了,吃飽喝足後,酒氣散盡,眼前卻無事。在院子裏來回走了幾圈,看看池子,瞅瞅花草,院子裏綠樹婆娑,青苔瑩潤,應該是夏天,院子裏還結著乘涼用的繩床。見此情致,詩人忽然自心底生出別樣溫情的情愫,為了迎合這種心態,他打算自己喝一盅茶。

經常有這樣的時刻,很偶然,突然湧上一種欲望,很隱秘的,對安定生命的感激或惆悵,這樣突然冒出來的情感,需要一個形式傾訴一下,或者酒,拚卻一醉,激越熱烈,或者是茶,逐漸清醒和清淡。白居易選擇了茶,他沒有邀請客人,自己動手,將杯子洗幹淨,煮了茶坐在樹下吃,茶色很好,心情也很好,芳香四溢,衝淡這個炎夏的暑氣,也接上內心的靜氣。

庭院之靜無論如何脫俗和詩意,畢竟在煙火人生處,山水田園庭院都是私人的,多了許多紅塵味。茶之於野外的靜氣,更能入心,兼有禪味。

劉言史寫《與孟郊洛北野泉上煎茶》:

粉細越筍芽,野煎寒溪濱。恐乖靈草性,觸事皆手親。

敲石取鮮火,撇泉避腥鱗。熒熒爨風鐺,拾得墜巢薪。

潔色既爽別,浮氳亦殷勤。以茲委曲靜,求得正味真。

宛如摘山時,自歠指下春。湘瓷泛輕花,滌盡昏渴神。

此遊愜醒趣,可以話高人。

倆男人想喝茶了,嫌家裏太煙火,不夠靜,小心翼翼捧著茶和盞,特意來到野外,也沒有特意選擇很精致的美景,而是隨意選了個山間溪畔,倒添了許多拙樸。然後倆人取泉水,拾柴、取火,煎茶,從尋地方,到親自拾柴、取火動手煎茶,到喝,他們虔誠地,將普通的喝茶變成了一種儀式,從而達到了靜心的目的:湘瓷泛輕花,滌盡昏渴神。

一壺好茶,解渴,清神,靜心。試想野外山間,樹木蔥蘢,又有野泉滋潤,想必樹木豐澤,草色肥美,山花也爛漫,清風也舒爽,拙樸之外,精致之間,一對好友,自己動手煎茶,茶香四溢,沸水翻騰,對視之間,咂品之後,隻有鳥鳴和清風過耳,自有一種讓人安心的靜謐。求取茶之真味,亦是求取內心與自然相通之路,文人有這樣的雅好,不辭辛苦,獨享幸福的秘密。

杜甫也這樣幹過,他的《巳上人茅齋》:

巳公茅屋下,可以賦新詩。枕簟入林僻,茶瓜留客遲。

江蓮搖白羽,天棘蔓青絲。空忝許詢輩,難酬支遁詞。

環境決定性格,性格決定情趣,杜甫注定不是一個小資情調濃鬱的詩人,他更本真,更質樸,也更追求真實。但是這首詩,他卻拎著涼席入深林,也是和友飲茶。

明明茅屋下,柴院內,都是可以喝茶賦詩的,但是不如野外來得更有雅趣。因此,杜甫拎著枕頭涼席,拿著瓜果茶葉杯盞,帶著客人向深林而來。相比於劉言史和孟郊單純的煎茶而飲,杜甫帶著客人和全部裝備,倒有些野餐的意味了,這也符合杜甫的個性,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將日子過得精致的人,他永遠更務實和生活,所以,帶著枕頭、涼席和吃食,喝茶談心賦詩之餘,不至於餓肚子,也有了小憩之所。相同之處是他們都特意選了深林僻靜處,遠離世味,好像鐵了心要和煩惱人生劃一個界限——有茶,怎能有世俗?

鄭穀《峽中嚐茶》:簇簇新英摘露光,小江園裏火煎嚐。看題目,便是將品茶之所移到了峽中;靈一《與亢居士青山潭飲茶》:

野泉煙火白雲間,坐飲香茶愛此山。岩下維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

亦是找了一處不知名的野泉,生火煮茶,白雲青山間,坐擁一傾清歡,直坐到暮色上升,還不舍得離去……

詩人們的目的都達到了,或者是通過這種鄭重的儀式感達到了——人不過塵世間的一粒微塵,煩惱更是不足道,一杯茶,一傾藍天,一次遠行,一輪野月,足以滌清內心。

比起杜甫他們的山中一日遊式出世飲茶求靜法兒,錢起似乎更精致些,他寫的《與趙莒茶宴》:

竹下忘言對紫茶,金勝羽客對流霞。塵心洗盡興難盡,一樹蟬聲片影斜。

錢起筆下的飲茶之所之靜之景,更像一幅畫,畫中有竹,竹下一人一茶,流霞滿天,樹影一片,蟬聲也如禪聲,雅靜佳茗,清心清誌。他期待中的靜,是雅靜,和山林中的拙樸又不一樣,但是這明顯超出家庭庭院品茶之靜,上升到心靜的高度去了。

唐曹鄴《故人寄茶》便是這樣一曲心靜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