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緣心語03(3 / 3)

劍外九華英,緘題下玉京。開時微月上,碾處亂泉聲。

半夜招僧至,孤吟對月烹。碧沉霞腳碎,香泛乳花輕。

六腑睡神去,數朝詩思清。月餘不敢費,留伴肘書行。

朋友從很遠的劍外捎來了珍貴的茶,九華英。詩人欣喜不已,馬上就將書信和茶都打開,此時已經月牙初上,夜晚來臨。他顧不得天色將晚這回事,馬上碾茶打算煎。(為何要碾茶,後文介紹。)碾茶聲聲,悅耳又急迫,恰如泉水跳動。這樣好的茶和心境,這樣好的月色,他覺得有必要和人分享,於是又叫人去請了一位僧人朋友共飲,朋友來時,詩人正親自煎茶,直至香氣四溢,兩個人一言不發開始喝茶,清香滿口,清爽滿心,碧綠的茶葉在杯中跳舞,乳花也恰到好處,詩人詩情勃發,文采如泉湧。

茶確實有這樣的功效,茶性提神兒,飲之興奮,文采亦自然如流泉。

曹鄴後來還誇張了一下,說:六腑睡神去,數朝詩思清。喝了這麼香的茶,幾天都口齒噙香,文章華彩,所以剩下的茶餅他舍不得喝,一直留著,留著,等肘書的時候才舍得煎一點兒喝。

曹鄴是個鬧中求心靜的詩人,這麼好的茶,他都沒有想到拿著到朋友的禪寺去煎,更添一份“真味”去,而是邀請僧人朋友來家裏,兩個人一起品。

林逋是個靜氣的人,他的詩詞都清逸出塵,他也喜茶,亦寫茶詩《茶》:

石碾輕飛瑟瑟塵,乳香烹出建溪春。世間絕品人難識,閑對茶經憶古人。

茶文化源遠流長,許多古典小說的日常生活裏,都有茶的記錄,《紅樓夢》一部書,涉及到茶的部分數不勝數,有品茶,有玩器,有名茶,也寫過對於訂婚之用的茶禮。《紅樓夢》講高大上的精神之戀,寫到同樣高大上的茶不新鮮。描寫市井的《金瓶梅》也寫茶,也自有一番閑氣與靜氣在其中,如此句,透露出俗世俗人的處事智慧來:閑是閑非休要管,渴飲清泉悶煮茶。

茶不是飲料,而是在失落、悲傷、打擊和孤獨後能夠迅速寧靜下來的心。

說茶,繞不過陸羽,他一生心血都在茶中,所著《茶經》更是流傳百世。《茶經》不僅僅講茶的製作和生長,更是作為日常生活的飲用指南。

陸羽在曆史上並不是一個突出的亮麗人物,但正是在《茶經》中滲透了儒家中庸、和合的思想,所以茶不僅僅是茶,而是凝成文化,源遠流長。茶文化,尤其得到文人雅士的認同和追捧。在陸羽筆下,品茶,不僅僅是解渴和品味,而是將儒家文化和思想都融入了小小一片茶葉中,茶,便成了文化的載體,他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人與人的和諧相處,人與社會的和諧相處,他將飲茶文化歸納和定製,從而產生了許多規矩,品茶求靜,是其中之一。

陸羽是僧人,是文人,他通過一本薄薄的《茶經》將人們籠統化,規矩化。幾乎是同時,唐代興起禪宗苦修之道,茶大大派上用場,禪與靜的內涵,都被無限發揚並傳承。

喧飲酒,靜品茶,逐漸形成文化。茶是內心的,卻又脫離寂寞,有助於自己和內心對話。

品茶三靜,大致可以歸納為三種,之一是庭院之安靜;之二是野外之真趣;之三,便是心靜了。心真正靜下來,便不拘形式和地點了,鬧市中亦能脫俗,紅塵內也可清心,許多的雜事和情緒,都被一杯清茶滌淨了,隻剩簡單。

現代人壓力大,生活和心境都浮躁,茶文化又悄然興起,無論是商務會談,還是約會相親,漸漸都願意向茶靠攏,茶館清幽雅靜,營造出獨特的氣氛,有助於放空身心。靜茶文化再次興起,靜茶,其實是禪茶的前提,無論是苦禪和是修禪,都離不開一個靜字,可是僅僅靜,還不夠禪的級別。靜茶,是疏離與瑣事和禪修之間的一種狀態,能讓人放下煩惱,享受一杯清茶的喜悅,卻又未必就到了遠離紅塵的地步。所以,文人們在體味靜茶文化的時候,或選清幽靜夜之庭院,杳無人煙的時刻,三兩知己,一壺清茶;或選山林野泉處,將心境和大自然融為一體;再要求高一些的,邀約出世僧人同飲;或者幹脆移步寺廟煎茶而歌,也似乎多了些許禪意。

對於那些始終無法逃離繁瑣和功名之心的人來說,品一杯茶,隻是享一刻繁華盡落的內心澄明,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已足夠讓人著迷。

林語堂描述飲茶之靜:一個人隻有在神清氣爽、心氣平靜、知己滿前的境地中,方真能領略到茶的滋味。因為茶須靜品,而酒則須熱鬧。茶之為物,其性能引導我們進入一個默想人生的世界。飲茶之時而有兒童在旁哭鬧,或粗蠢婦人在旁大聲說話,或自命通人者在旁高談國事,即十分敗興。

明羅廩《茶解》中寫茶與靜的關係:山堂夜坐,汲泉煮茗,至水火相戰,儼聽鬆濤,傾瀉入杯,雲光瀲灩,此時幽雅,未易與俗人言者。

《茶錄》寫:其旨歸於色香味,其道歸於精燥潔。

和自家對話,靜,是必須的條件。

如北宋王重陽《詠茶》詩所寫:

昔時曾見趙州來,今日盧仝七椀猜。烹罷還知何處去,清風送我到蓬萊。

禪院是意靜生禪,庭院是心靜生禪,靜是看淡,禪是看破,一碗茶下去,已經不知身在何處,疑似蓬萊成仙了,哪裏還有煩惱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