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一個人的三十年:徐興亞與《西海固史》(2 / 3)

第三件事發生在二茵茵五年,徐興亞又幹了應該是全國罕有的事兒,創立地方誌書官方與民間聯合編纂的模式。一九九三年,自徐興亞任副總纂的新編《固原縣誌》編修告竣出版後,人員調動,僅有一名新來的主任看守,他不懂方誌編修,十餘年來,上級三令五申讓固原縣(二茵茵五年改設為原州區)續編《固原縣誌》和始編《固原縣年鑒》,因人力和經費原因,兩項均不能啟動。二茵茵四年,徐興亞長子在北京注冊了民間研究機構“西海固文化研究中心”。徐興亞當即抓住這個文化商機,代表西海固文化研究中心與原州區史誌辦公室簽訂合作協議,成立原州年鑒編輯部,編修創刊號《原州年鑒(2005)》,開《原州年鑒》編纂先河。共同編纂和籌措經費,出版《原州年鑒(2005)》,西海固文化研究中心負責書稿編寫和向社會籌措部分經費,徐興亞承擔了書稿的主要設計和編寫工作。同時,精心設計篇目結構,精心籌劃前期運作宣傳,如印製宣傳彩頁,宣傳年鑒的作用和價值,設計籌劃彩色插頁,讓固原的書畫名家的作品有償進入官方誌書。這種模式,省人省力省錢,出書快,質量高,政府史誌編寫部門壓力小,不用調人組建龐大的寫作班子,經費籌措也能掌握主動權。

二茵茵六年六月,《原州年鑒(2005)》如期由方誌出版社出版。二茵茵七年六月,在中國出版工作者協會主辦的“第三屆全國年鑒編校質量檢查評比活動”中獲得一等獎。二茵一茵年十一月,《原州年鑒(2005)》又榮獲由中國地方誌指導小組、中國地方誌協會聯合頒發的“全國地方誌係統第二屆年鑒評獎二等獎”,因官方合作者的誠信原因,合作結束。至今,原州區未有年鑒編成出版。

十年砥礪

一九八三年,全國地方誌工作也和其他文化事業一樣,蓬蓬勃勃,應勢而起,固原縣委、政府決定啟動新編《固原縣誌》編修工作。縣誌辦負責人張賢邀請徐興亞加盟協助。

接手縣誌寫作任務之後,徐興亞便一頭紮了下去,開始熟悉並掌握縣誌寫作的相關知識和寫作要求。他開始熟悉的第一項工作是對一大堆無序材料的歸納取舍,因為對於一本誌書而言,它涉及到了包括一個地方自然地理、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社會等在內的方方麵麵,還有其內部各有特色的機理銜接,這樣,它就對修誌者的綜合素養提出了高標準要求。它要求修誌者不但要有廣博而紮實的多學科知識,還要有嚴謹而認真的科學態度,以及條分縷析的邏輯思辨能力。其次,對一個地方曆史、地理、文化特色、風俗習慣的熟知也是缺一不可。解決好了這些,語言文字關當然更是每一位誌書寫作者必修的一門功課。這門功課的精要在於,它既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簡單,但也有自己獨有的技巧特色。一般而言,誌書對文字的要求並不在修辭與文采,而在於準確、科學、簡潔。小說有小說的謀篇布局,誌書有誌書的格式體例,二者風馬牛不相及。同時,還要根據全國各地已出版的縣誌和學習方誌理論。

經過一段時期的修煉,徐興亞逐漸掌握了這門功課的內中三昧。而這種修煉幾乎花去了他近十年的光陰。

一九九二年,新編《固原縣誌》終於付梓出版,張賢任總纂,徐興亞與謝東同為副總纂。在這部煌煌百餘萬字的誌書中,徐興亞承擔並獨立完成了其中十三個專業誌的編撰任務,內容涵蓋了畜牧、林業、水利、教育、衛生、科技、文化、文物、人物等等,字數占總誌書整個寫作任務的三分之一強。而在修誌的過程中,他有許多獨特的感悟和體會被記錄了下來,其中部分經過整理加工作為論文發表,如《試論縣誌總纂的難點與重點》《試探黃土高原區域縣誌水利誌的編寫》等等。

新編《固原縣誌》出版後,專家給予了充分肯定,社會各界讚賞有加,同時,它還於當年先後分獲寧夏和全國新編地方誌優秀成果一等獎。

可以說,這十年縣誌的寫作,錘煉了他各個方麵的能力,也為他後來順理成章進入《西海固史》寫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對一大堆地方史料的整理歸納,他發現,固原是個魅力十足的地方,且不說這個邊地古城在曆朝曆代政治生活中的巨大作用,就它“史不斷代”的完整性也使他禁不住熱血沸騰。於是,一個朦朦朧朧的念頭開始在他的意識深處悄悄萌動——

十年耕耘

匆匆忙忙之間,時間就來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一九九二年,新編縣誌的編纂任務結束,徐興亞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人生的原點,雖然人在書店,但心卻又在商海以外開始遊弋——畢竟經商賺錢不是自己人生的最終目標。恰在此時,《固原日報》改版擴版,副刊編輯張國長熱情邀約,希望他給改版後的《固原日報》寫點東西,而這與他此前的一些想法竟不謀而合——之前,也就是在他編纂《固原縣誌》的過程中,有一個想法,縣誌限於體例,專業設誌,最終以條目反映內容,科學性自不待言,可是把曆史切得太碎,對於普通讀者缺乏可讀性。而固原曆史悠久、豐富、燦爛、獨特,能不能把固原曆史用“曆史”的視角整理反映撰寫出來,介紹給固原人民,讓固原人民知道家鄉數千年的煌煌曆史。就這樣,經過半年多的初步構想,寫法的定奪,內容的確定,開始進入撰寫。

徐興亞說,無畏源於無知。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曆史知識根底淺薄,專業修煉空白,以為隻是寫文章而已。沒有想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學問的泥淖,不要說固原數千年的曆史資料的搜尋、鑒別、耙梳、研究、考證、如何利用,僅曆史知識、學術規範就是兩座大山,阻攔著他,必須翻過去,才能有資格給固原曆史立傳。他沒有想到會耗去他十年的生命。寫作之初他還是朦朧的,不自覺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在他邊學習邊充實的過程中,那種為西海固寫史的目標才開始逐漸疏朗、明晰。而這種目標的確立,又為他後來數年如一日埋頭寫作增加了巨大的自信與動力。

他一邊應對連載,一邊大量地像海綿吸水一般補課,充實自己。

十年後,書稿終於殺青,為了向出版社說明自己有可能、有資格、有能力撰寫《西海固史》,他對自己的寫作環境、條件、過程進行了理性的梳理。

他梳理的辦法類似於一項浩大工程中的各項指數評估。

客觀方麵——他認為,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中國曆史的研究禁區不斷被打破,極左思潮得到了徹底的清算、糾正,史學理論與曆史研究捷報頻傳,成果頗豐。從全國範圍看,曆史研究已具備了前所未有的良好氛圍,而一些西方史學理論的引進,也為曆史研究提供了新視角、新方法、新的表述形式。其次,一大批有關寧夏史誌研究成果的相繼出爐,對寧夏曆史的基本脈絡、重要朝代、主要曆史事件都有了較為深入的研究和客觀可信的表述,達成了某種共識。與此同時,除《固原縣誌》之外,西海固其他縣份的地方誌也相繼問世,這一切都為《西海固史》的寫作從政治基礎、學術支持、資料的積累等諸方麵提供了切實保障。尤為重要的是,西海固考古界取得的豐碩成果,從另一個側麵對現有的曆史史料與典籍進行了多角度的印證、補充,也使西海固原有的曆史更加紮實,更加豐富。

主觀方麵——他認為,經過十年縣誌編纂的曆練,自己無論從對固原曆史的熟知、對資料的鑒別認識、對材料的詳略取舍,以及歸屬的劃分、難點與重點的掌控、概括與歸納能力等等,都有了質的提高,成為了他本人的優勢所在。同時,縣誌編纂使他對相關專業有了全麵涉獵,也為他從多角度觀照曆史打下了堅實基礎,所謂史誌不分家,是之謂也。

鑒於上述兩方麵的認識,他對自己正在進行的這項工作信心滿滿。

動筆之後,他便進入了創造的樂趣快感中,鉤沉曆史資料,破解曆史遺留密碼,尋找資料之間已經失去的關聯,修複被曆史自己打碎的曆史,還原曆史的本來麵目,把散落在古籍、文物中的本地曆史的珍珠,精心串成一件美麗合體的衣裳。而在學習、閱讀、研究、撰寫中,一些有關寧夏曆史的新見解、新思維、新思想,如電光火石,紛至遝來,這又使他的此次寫作變成了一次美妙而令人流連忘返的神秘之旅。

242

撰寫之初,他就暗暗告誡自己,將來不能愧對曆史,愧對讀者,故謹慎從事,小心治學。無論從最初對曆史資料的占有、鑒別、梳理、考證,到最後順暢地落筆成文,他都是抱著一種虔誠甚至是敬畏的態度。他認為,中國曆史典籍能夠保存下來的本地資料是十分寶貴的、難得的,故他在歸屬得當的前提下,盡量將其收入書中,既不失厚重,也能使讀者更多地了解接觸本地曆史中的第一手資料。他采用工筆寫法,從曆史的細部入手,政治上不敢馬虎,學術觀點擇善而從,吸收借鑒了《萬曆十五年》《世界通史》,及法國年鑒派的一些觀點和表述方式,既有係統性,也便於讀者閱讀時的流利順暢。

在撰寫過程中,他要求自己盡可能全麵地書寫西海固,在多視角、多維度的書寫中,盡量將西海固的曆史放置於全國曆史的大背景下,每個朝代都對其起始終結時間、建立滅亡原因、統治年代、曆世、首都等稍作簡要交代,這樣,既講清楚了人物與事件的來龍去脈,明確了西海固在全國曆史中的位置,也便於讀者在閱讀時理清它們之間血肉相連的互動關係。一些共性的東西,如原始社會先民們的生活方式,和各朝代一些基本政治、經濟策略、文化製度等等,既是抽象的也是具體的,既是共有的也是獨具的,因其關乎當時西海固人民真實的生活圖景,故在書寫時有必要作鋪墊性交代,這樣,既不顯得突兀,也能使讀者身臨其境,從而產生曆史的真實感。

西海固是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衝撞融合之地,具有非常突出的代表性,對於研究西北,乃至整個中國曆史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他認為,過去一些學者稱遊牧民族為“外夷”,認為其野蠻、落後,站在大漢族主義的立場上公然鄙視,甚至醜化,他覺得這都是有悖於曆史事實的輕率、偏頗之舉。為此,他更願意接受這樣的一種觀點:遊牧民族的“入侵”從一定程度上說有其客觀性、合理性袁它無疑是推動曆史車輪前行的動力,作為曆史學家,應站在平等的立場上審視他們,書寫他們。在這一點上,他非常讚同安定郡人皇甫規的“人權思想”,認為羌族人也是“一氣所生”,是大自然的精靈,其基本的生存權應得到應有的尊重與保護。摒棄以前學術界一些極左思維。如將所有武裝暴動事件輕易地定為“起義”,過高或不恰當地讚譽,而不論該事件複雜的背景,及其對社會造成的巨大負麵作用。對一些背景複雜的曆史人物,作一些機智而客觀的冷處理,這就牽涉到了一個角度和視野問題。如固原名臣董福祥,原先的曆史將他搞得過於複雜,把本該說明的問題因為本人經曆的糾結而掩蓋了,甚至忽略了,但站在“固原兵”的角度,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這樣既尊重曆史,也可使一些事實得以全麵展示。作為民族地區的一部通史,反映和接觸民族宗教問題在所難免,對此他慎之又慎。采取的辦法是,爭議問題暫且擱置,而對於一些有定論的事件或人物,則一定取之於權威典籍,除一些連接上下文的非實質性文字外,一般不作輕易更改。

從一九九三年到20世紀第一個年頭的歲末,徐興亞一直沉浸在《西海固史》的深度寫作中。他常常忘情於自己的這種書寫和思考。如果當教師的妻子抽空來替他看店,他一整天都有可能坐在書桌前不挪地方。數年間,在那間陰暗的半地下室的店鋪裏,他時而踱步思考,時而正襟危坐,時而手不釋卷,時而筆動如飛,即便是在調貨往返途中的火車上,他也被曆史難題苦苦糾纏,思維跳到另一個年代。他在商人和文人之間不停地轉換著角色,賣書,讀書,寫書,樂此不疲。他仿佛沉迷於巨大的心事而自得其樂。

終於,《西海固史》最後一個章節的書寫結束了,當畫上最後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句號時,他覺得“鍵盤最後的一聲輕響擊碎了一室的寧靜”。驀然回首,人生的又一個十年過去了,如果算上編撰縣誌時知識和技術上的準備時間,這本書已花去了他整整二十年的光陰。

書稿基本告竣,徐興亞沒有過多的時間享受快意。他很快雇來銀行的一位小女孩在業餘時間打印了自己的全部書稿,斷斷續續近一年。而打印的過程,就是修改的過程,有時發現一條新資料,就會牽動一個章節,甚至前後數章的關聯。就這樣,《西海固史》在不斷地修改中完善,在完善中修改,直至投入印刷廠正式出版。

之後,他便背著這些書稿尋找將“她”嫁出去的“婆家”——出版社。

艱難辛酸的出書經曆

但他沒想到第一個找上門去的“婆家”並不待見他。

第一個“婆家”是寧夏人民出版社。那時,他有著一個樸素而真摯的願望——他希望自己這部飽蘸心血的四十一萬字的書稿,最好能在家鄉的出版社出,因為“她”本身就是家鄉的一部分啊。他把“她”鄭重交給了出版社文史編輯室,為了防止編輯不負責任的應付,徐興亞還使了一點小心眼,留下後半部分的幾處錯誤標點符號沒有處理,似乎還留了幾個自己已校對出來的錯別字,試圖以待驗證編輯到底仔細看了沒有。文史室也很快通知他,書稿已交相關人員,對方是一資深編輯。於是就等。一直等了差不多近一年,在他的無數次的催問下,直接寄來的有一份特邀編輯的“審讀建議”的原件。書稿被不客氣地否定。徐興亞還是想在寧夏人民出版社出版,在家鄉出版。不服此判決的徐興亞寫了一封長達十四頁的回信,有條不紊陳述了自己寫作《西海固史》的經過和一些想法,這些想法歸納起來共有十條,分別為:《西海固史》成書的客觀條件、成書的主觀條件、固原縣(即今原州區)曆史的代表性問題、《西海固史》的內容、本書的編排體例、資料的共性與個性、史料的梳理與利用、學術觀點、個人性著述、史與史話。對不負責任且學術水平有限的“審讀建議”所提的三十多個問題進行了逐一回答和批駁。雖再經努力,寧夏自費出書已是無望。

這期間,徐興亞苦惱至極,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這部著作了,像一個挑剔的旁觀者一樣將它又仔仔細細“打量”了多遍。“打量”的結果是,它確實是獨特的、經得起時間檢驗的。它理應受到人們的尊重和關注。她有出版問世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