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殺了他該殺的人。”我冷淡地說。
她捂著臉哭了,說:“你不懂的,你不懂的……”是的,我的確不懂,如果那是你所謂至死不渝的愛情,那麼為什麼要有我的存在來承擔它結出的苦果?
開學那天,我是全係唯一一個沒有家長來送的學生。送別那天母親的話語再一次在耳邊響起,她說:“媽給你丟了人,你自己拿好錢,路上別相信不認識的人,到了就給你大姨媽打電話。”火車開動時我沒有哭,就那樣看著母親瘦弱的身影一直追逐著火車,直到被火車甩在了遠方那個惡夢般的小城裏。
大學生活並沒有使我改變太多,我依然是那個學習最好的女生。也依然是那個冷漠孤僻的少女。生活中僅有的不同是,許多女孩在這樣繽紛的花季裏,都在品味愛情的幸與不幸,而我,拒絕了這樣那樣的男孩兒,在周圍做著各種各樣的鍾點工或者家教,因為我怎樣也無法抹去,每一個清晨,母親那在風中零亂的花白的頭發和那佝僂的背影。
我從未給母親寫過一封信,她也如此,但是會定期寄錢來。我把所有她寄來的錢都存起來。接到彙款的時候,我會有一個星期不去吃早飯,我怕想起她在風中蹣跚的腳步。有時不去自修的夜裏,我一個人孤單地坐在空蕩蕩的操場上問自己,你真的那麼恨她——你的母親,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父親在我的腦海裏越來越模糊了,對我而言,他是一個陌生人,一個不負責任拋下我的人,一個讓我年少時仇恨母親,敵視一切的人。而現在我長大了,也變得更加疲倦,隻想平淡地生活,我知道從背上鄙棄的那一天起,我就選擇了堅強,可是,多年來太多的堅強讓我疲憊。有時我也想,如果在舉刀的那一霎那,他更多的想到的是他的女兒,那麼,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假期裏找到了好幾份工作,打電話給大姨媽說不回去了,一來節省車費,二來在這裏打工掙來年的學費。大姨媽在電話裏沉鬱地說:“你媽她想你想得要命,天天都哭,哭的眼睛快看不見了,你還是回來看看吧,車費大姨媽給你。”
我在電話的一端咬緊嘴唇,盡量要自己相信這隻是別人的一個故事。我最後還是說不回去了,並且叫她轉告母親不要再寄錢給我,我做兩份家教生活費足夠了,那天夜裏,我在夢裏見到了母親。
夢裏我絕望地掙紮在海裏,母親在彼岸,在海的另一邊,清晰而遙遠。
開學後兩個月,我接到大姨媽的電話,她哭著說:“快回來吧,你媽快不行了。”我腦海瞬間空白,跌跌撞撞地衝出去,像一隻斷了翅膀的蝴蝶。
窗外的景物不斷地被甩向身後,火車狂奔而我卻仍然覺得它太慢。大姨說:“你媽媽賣完早點後,推著車子回家,在拐彎處讓一輛開得太快的車給撞了。醫生說失血太多恐怕沒救了,你媽媽要見你最後一麵,她硬撐著哪,你快回來,你快回來……”我的眼淚泛濫成海,可是我想不起她的樣子,她年輕時的美麗溫柔,她對待鄙視的堅強容忍,她被貧窮和輕蔑壓得滿是皺紋的容顏,這一切,都將成為永久的記憶嗎?
可是,可是我居然一直沒有原諒她。我的心被撕裂開來了,原來,我早就不再恨她,是的,我是愛她的,如同她深愛我一樣,無論她曾經做過什麼,她都是那麼眷戀而慈祥地愛我,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我的身體裏流淌著她的血液,我的眼睛裏寫著她的淚水,我們在這樣艱難痛苦而漫長的歲月中早已融為一體。所謂極端的恨,原來不過是極端的愛。
火車在行使了一天一夜後終於到達了終點。我幾乎是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坐車衝向醫院,心裏不停地禱告,上天啊,求求你,多給我們一點時間吧!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母親已經永遠地合上了眼睛。我打開病房門的時候,她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裏等我,曆經滄桑受盡磨難飽嚐世間冷暖後,她就那樣孤單地走了,帶著對我的牽掛。大姨媽涕淚橫流,然後告訴我一件事:“孩子,你父親殺掉的才是你的生父,你母親是被你外婆逼著嫁給你父親的,因為可以換來為你外公治病的錢……”我俯下身,試圖將母親額前的亂發拂到耳後,淚水卻咆哮著衝出我的心房,我哽咽著,輕輕地在母親耳邊呼喚道:“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