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時,他那雙又大又溫暖的手放在我的兩個孩子的肩上。那天晚上,我們全家乘飛機離開父親到新城市裏居住。三個星期後,他心髒病發作與世長辭了。
我隻身一人回來參加葬禮。格林醫生說他很難過。實際上,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因為他剛給父親開了一瓶硝酸甘油。然而,他在父親身上卻沒找到這個藥瓶。
他覺得,如果父親用了這藥,大概還能等到急救醫生的到來。
在小教堂舉行葬禮的前一小時,我不由自主地來到父親的花園門口。一個鄰居就在這兒發現的他。我感到十分悲痛,蹲下身,看著父親生前勞動過的地方。我的手無目的地挖著泥土時,碰到一塊磚頭。我把磚頭翻出來,扔到一邊。這時,跳入我眼簾的是一隻被扭歪、砸壞、摔進鬆土裏的塑料藥瓶。
我手裏拿著這瓶硝酸甘油片,眼前浮現出這樣一幕情景:父親拚命想擰開這個瓶蓋兒,但擰不開;他在絕望中,企圖用磚頭砸開這個塑料瓶。我感到極端痛苦,知道父親至死也沒能擰開這個藥瓶。因為藥瓶蓋上寫著:“防止小孩擰開——按下去,左擰,拔”。目不識丁的父親看不懂這一切。
盡管我知道這樣做是完全不理智的,但我還是進城買了一支金筆和一本皮革包的袖珍字典。在向父親遺體告別時,我把這兩件東西放在他手裏,這雙曾經是溫暖、靈巧、能幹,但永遠沒學會寫字的手。
彼岸
文/佚名
夢裏我絕望地掙紮在海裏,母親在彼岸,在海的另一邊,清晰而遙遠。
總有一些東西,終究要在風中逝去的,哪怕這種逝去會讓整個世界變得空蕩蕩。
父親,在我記憶中隻是一個詞,父親在我3歲時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似乎,他帶走的並不是他自己,還有我和母親所有的快樂。
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從小我就習慣於沉默和孤獨。剛上學時,我經常和男孩子打架,打得滿臉是血,衣服也常常被扯破。回到家裏,母親從不責備我,她總是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給我縫好衣服。我也從不告訴她,打架是因為那些男孩子總是說:“你媽是狐狸精,你爸是殺人犯,你是小狐狸精。”
我父親用一把菜刀,殺死了我母親的情人,就在我現在居住的這所房子裏。在法庭上,我母親始終都不肯做偽證說我父親是失手,結果父親被判了死刑。
一天,我從幼兒園回家,拉著母親的手,天真地問:“媽媽,什麼是‘狐狸精’?”母親沒有回答,她抱著我不停地流淚。
也許從小就習慣了這樣的傷痛和嘲弄,我漸漸地麻木了。學校裏,除了老師提問我從不多說一句話。最怕的是寫作文和填表格。作文的題目常常是“我的父親”或“我的母親”,這恰恰是我最陌生的兩個人,我總是無從下筆。除了交學費和家長會,我幾乎從未和母親說過話。填表格時,會有一欄要你填出直係親屬有無被判刑及判刑原因,總是看得我觸目驚心。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切的痛苦,要由我這個隻有十幾歲的孩子來承擔。
我知道,每次家長會,母親完全可以不去,可以讓大姨替她去的,可她還是硬著頭皮去了。每次回來,我都看到她眼中隱約的淚光,我不知道,那是因為她又被那些刻薄的人刺痛的淚,還是因為我永遠獨霸年級第一名而欣喜的淚。
在這座小城裏,塵世的流光飛舞可以改變很多人和事,人們卻總是難以忘記對我和母親的竊竊私語,它們伴隨著我麻木地成長和母親迅速地老去。還不到40歲的時候,母親的頭發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