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爸爸給我講了許多他童年時的故事。那個時候,他們是那樣相親相愛。他和老叔提著籃子給爺爺打酒,他伸出黑黑的小手說:“弟弟,我有一毛錢,哥請你吃糯米團。”然後兩個人美滋滋地吃著糯米團回家,到家後才發現籃子裏找的錢丟了。兩人動也不敢動,站在院子裏聽爺爺大發雷霆,沒有勇氣承認是自己弄丟了錢,最後還是老叔走過去說:“我把錢買糯米團了。”那天爺爺沒有動手打人,但爸爸吃飯的時候。卻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在毒日頭下罰站的老叔。他說:“我總是欠著他,從他在太陽下罰站開始。”

後來我站在醫院的走廊裏,費盡口舌才給老叔講清楚,爸爸的病和癌症還是有區別的。直到最後,他才露出那麼欣慰的笑。高興的時候,他又要給我爸爸去買橘子,那是我爸最愛吃的水果。他說:“你爸最愛吃的就是糯米團、瓜子和橘子,現在糯米團已經絕跡了。”說起瓜子,他無意中說起了那件爸爸永不原諒他的事,就是那一年他偷了廠裏的瓜子,他隻是想裝一口袋帶回來給爸爸吃。他這樣說的時候,我能感到他因為那件事所經受的世態炎涼。他沒和爸爸解釋過這件事,爸爸的愧疚已經把他們隔得太遠。

現在我才明白,若幹年前老叔跌傷了眼睛,可他的心靈還是明亮的。被蒙住心靈的是爸爸,他的愧疚讓他看不到真情——有的真情,隻有用愛的眼睛才能夠看到。

我對爸爸說,也許沒有可以稱量親情的天平。就像買橘子,你要五斤,他總不能給你放到正好,多一個秤高,少一個秤低。真情放在天平上,也總是一邊高一邊低,一味斤斤計較,計算著誰付出的多,誰得到的少,隻會讓你看不到親情的重量。爸爸點點頭,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天爸爸出院,老叔也去接他,當走出門口的時候,他對老叔說:“二寶,去我家吃飯,帶上孩子他媽。”這麼多年,我爸爸第一次叫了老叔的小名,我也第一次看到老叔那麼快樂地笑,原來他等待的,不過是這樣溫情的一句話,就像小的時候,爸爸伸出黑糊糊的手說:“弟弟,我有一毛錢,哥請你吃糯米團。”

熟親

文/江岸

為了殘疾的哥哥,他把心愛的姑娘割舍了;為了照顧變成嫂子的愛人,他疼愛侄子勝過自己的女兒;為了彌補那份遺憾的愛,他要娶這個半身不遂的老人。

也不知怎麼的,娘一輩子都不待見叔。娘在我們黃泥灣,是遠近聞名的賢惠人,除了罵叔,從不張嘴罵別人。娘見了叔,眼裏根本沒叔這個人,轉過臉就惡狠狠罵,這狗日的!

我一點都不理解娘。叔多好啊,叔沒有兒子,叔疼愛我勝過疼愛幾個堂妹。叔還經常下到我家的田間地頭,幾乎包辦了我家的責任田呢。娘難道都沒看在眼裏嗎?娘總是罵叔,這狗日的!

相反,娘對嬸卻非常熱乎,似乎有點巴結她。和健壯豐滿的娘相比,嬸像極了一隻還沒完全化為人形的猴精。娘怕這個瘦猴似的嬸如老鼠怕貓。每每叔扁了嬸,嬸就衝到我家門口發瘋似的罵,什麼難聽罵什麼。娘不還擊,卻捧出一碗茶來,笑吟吟地說,他嬸,喝碗茶,消消氣。伸手不打笑臉人,嬸沒轍了,怏快而去。

小時候,每當嬸罵上門來,我都忍不住,想跳出去跟她吵。每回都被娘不要命地拽了回來。回來以後,我都要大哭一場。難道,孤兒寡母就該這樣忍氣吞聲受侮辱嗎?由此我十分懷念我爹。要是爹還在世,支撐著門戶,該多好呀。

長大了,我才明白,當時,縱然爹健在,也是無能為力的。我聽娘說過,爹差不多是個廢人,前雞胸後羅鍋,從頭到腳滿打滿算也就四尺高吧。龍生九子,形態各異,這話一點不假。奶奶隻生了二子,就生出了武大郎和武鬆的翻版。爹一身是病,我出生不久,他就撒手人寰了。爹一生的使命,仿佛就是娶了娘生出我來。

後來,我又明白了一件事,才算弄清了困擾我許久的叔、嬸和娘的恩恩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