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的農工階級,表麵上似乎很熱鬧,各行有各行的工會,各鄉有各鄉的農會,此外還有農工商學界的大聯合會,然而實際,他們的結束力很弱。幾個農工運動的小頭目,又都是小政客出身,對於政府的措施,非但沒有監督促成的決心,有時候,且竟有受一部分人的運動,甘心作幾個人的爪牙,來摧殘同類的。因之一行中的工會和他行的工會衝突者有之,或霓在同一工會之內,分出兩派來爭鬧者也有之。當農工運動起來的初期,農工階級全體沒有自覺的時候,這一種現象,原是免不了,但以農工為基礎的國民政府之下,有這樣的事實發生,至少也是首領人物,應該反省自責的地方,而幾個野心者,還在居中利用,因此在建築他一個人的地位和聲望,這豈不是世界革命的一大恥辱嗎?所以有人說,廣東是一個牛奶海,許多左派,到了廣東,顏色都變了。這一句諷刺,希望真正為民眾工作的人,不要忘了才對。
廣州的情形複雜,事實離奇,有許多關於軍事政治的具體的話,在目下的狀態裏,記者也不敢說。總之這一次的革命,仍複是去我們的理想很遠。我們民眾還應該要為爭我們的利益而奮鬥。現在總要盡我們的力量來作第二次工作的預備,務必使目下的這種畸形的過渡現象,早日消滅才對。不過我們的共同的敵人,還沒有打倒之先,我們必須犧牲理想,暫且緘守沉默,來一致的作初步的工作。未了還是中山先生的兩句話: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
一九二七年一月六日
【賞析】
《廣州事情》一文揭露了當時廣州革命陣營中種種不良傾向和存在的嚴重問題,號召人們不要放鬆警惕,還要為“爭我們的利益而奮鬥”,因為“這一次的革命”仍離“我們的理想很遠”。此文發表之後,創作社同仁如成仿吾、郭沬若等人認為當時北伐戰爭正在進行,廣州政權雖然存在種種弊病,但並沒有公開和革命勢力決裂,因而不便予以公開揭露與反對,以免影響北伐的進程。於是郭沬若、成仿等人先後寫信或文章對鬱達夫予以指責。
然而鬱達夫是位憂國憂民又激情澎湃的熱血男兒,他的所作所為往往率直、磊落,他常常無法抑製住自己心中的激情。他看到北伐之後建立起來的廣州政權仍然是腐朽的,黑暗的,不是真正“為人民謀利益的政府”,“政府仍在說政府的話,被壓迫階級的滿肚皮的苦楚,仍舊是吐不出一二分來。”然而一般人卻看不透這裏麵的情形,覺得鬥爭取得的成果已經很令人滿意了。目睹這種現實,作者感到此時“是該代民眾說話的時候,不是附和軍閥官僚,或新軍閥爭權奪勢的時候”(見《新生日記》),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寫下這篇見解深刻獨到,淋漓酣暢的文章。
作者在文中揭露了新建立的廣州革命政權存在著的許多弊病:政府官僚貪汙腐敗,對人民進行殘酷的“剝削”與“敲刮”,實際上卻分歧、衝突不斷,“結束力很弱”,不能真正代表和維護工農群眾的利益等等。作者慷慨陳詞將時局的各種弊病一一揭示出來,條理清晰,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鬱達夫雜文政論的特點是語言犀利、尖刻,批判力強,火藥味十足,體現了作者眼光的敏銳、見解的深刻和敢想敢說的耿直品格。從鬱達夫的雜文政論中,我們往往能看到他敏銳、深刻、鐵骨錚錚、寧折不彎的強硬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