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春天氣(2)(2 / 3)

本文的結構有些散漫,這是因為作者在文章中重視非理性的直覺體驗,拋棄一切邏輯思維所遵循的必要程序,力求在沉思冥想中,令非理性的直覺突破物象的界限與語言的束縛。此文在看似不著邊際、錯雜紛紜的局麵中,以“心”與“意”作為唯一主宰,作為文章的靈魂。《小春天氣》看似寫得漫不經心,但我們在細細品味後分明能感覺出文中含有某種人生世事的象征意義。作者在“小春天氣”裏感到的是“殘秋的日暮”,這既是作家的自畫像,也是社會現實的寫生。文章在表麵的雜亂中很好地表現出了彼時彼地有思想的知識分子矛盾、彷徨的心理狀態。

鬱達夫所在時代的陶然亭已是處在效外了,而如今的陶然亭卻在鬧市的包圍中。如今即便在“小春”時節,陶然亭的日暮也失去了它從前的荒寒,我們所看到的隻會是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吧!

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節選)

今天的風沙實在太大了,中午吃飯之後,我因為還要去教書,所以沒有許多工夫,和你談天。我坐在車上,一路的向北走去,沙石飛進了我的眼睛。一直到午後四點鍾止,我的眼睛四周的紅圈,還沒有褪盡。恐怕同學們見了要笑我,所以於上課堂之先,我從高窗口在日光大風裏把一雙眼睛曝曬了許多時。我今天上你那公寓裏來看了你那一副樣子,覺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現在我想趁著這大家已經睡寂了的幾點鍾工夫,把我要說的話,寫一點在紙上。

平素不認識的可憐的朋友,或是寫信來,或是親自上我這裏來的,很多很多;我因為想報答兩位也是我素不認識而對於我卻有十二分的同情過的朋友的厚恩起見,總盡我的力量幫助他們。可是我的力量太薄弱了,可憐的朋友太多了,所以結果近來弄得我自家連一條棉褲也沒有。這幾天來天氣變得很冷,我老想買一件外套,但終於沒有買成。尤其是使我羞惱的,因為恰逢此刻,我和同學們所讀的書裏,正有一篇俄國郭哥兒著的嘲弄象我們一類人的小說《外套》。現在我的經濟狀態比從前並沒有什麼寬裕,從數目上講起來,反而比從前要少——因為現在我不能向家裏去要錢花,每月的教書錢,額麵上雖則有五十三加六十四合一百十七塊,但實際上拿得到的隻有三十三四塊——而我的嗜好日深,每月光是煙酒的賬,也要開銷二十多塊。我曾經立過幾次對天的深誓,想把這一筆糜費戒省下來;但愈是沒有錢的時候,愈想喝酒吸煙。向你講這一番苦話,並不是因為怕你要來問我借錢,而先事預防,我不過欲以我的身體來做一個證據,證明日下的中國社會的不合理,以大學校畢業的資格來糊口的你那種見解的錯誤罷了。

引誘你到北京來的,是一個國立大學畢業的頭銜;你告訴我說你的心裏,總想在國立大學弄到畢業,畢業以後至少生計問題總可以解決。現在學校都已考完,你一個國立大學也進不去,接濟你的資金的人,又因他自家的地位搖動,無錢寄你;你去投奔你同縣而且帶有親屬的大慈善家H,H又不納。窮極無路,隻好寫封信給一個和你素不相識而你也明明知道是和你一樣窮的我。在這時候這樣的狀態之下,你還要口口聲聲的說什麼大學教育,“念書”,我真佩服你的堅忍不拔的雄心。不過佩服雖可佩服,但是你的思想的簡單愚直,也卻是一樣的可驚可異。現在你已經是變成了中性——半去勢的文人了,有許多事情,譬如說高尚一點的,去當土匪,卑微一點的,去拉洋車等事情,你已經是幹不了的了;難道你還嫌不足,還要想穿幾年長袍,做幾篇白話詩,短篇小說,達到你的全去勢的目的麼?大學畢業,以後就可以有飯吃,你這一種定理,是哪一本書上翻來的?

象你這樣一個白臉長身,一無依靠的文學青年,即使將麵包和淚吃,勤勤懇懇的在大學窗下住它五六年,難道你拿到畢業文憑的那一天,天上就忽而會下起珍珠白米的雨來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