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已經非常累了。但它不能休息。天空那麼空落,連可以站站腳的雲朵都沒有。
它隻能扇著翅膀,一點一點下降。
已經後半夜了。小鳥的翅膀已經酸疼到麻木。但它還需要飛很長的時間。
下降,再下降。不管是雲朵、樓脊、樹枝,越接近地麵的地方,越有希望停靠疲倦。
梨樹和吃梨的人
一棵梨樹沒有生長在果園裏,而是生長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山穀裏。山穀裏風景特別美麗,樹木茂密,泉水丁冬。
這棵梨樹健康而快活。離它不遠,有一座青磚瓦房,住著一位老爺爺。就是這個老爺爺,每天精心地照看著梨樹。春天為梨樹修剪枝條,打芽授粉,夏天為坐滿果子的梨樹施肥,打藥。梨樹為了報答老爺爺,每年秋天都成熟一樹的甜梨。
收果子的時候,老爺爺會請猴子們幫著摘。能摘十個籮筐呢。老爺爺讓一個每天來山穀放牛的牧童牛背上放一筐,七天妥回七筐去,他隻留三筐,不是留給沒牙的自己,而是留給鬆樹上的小鬆鼠一筐,猴子們一筐,山穀裏過冬的鳥兒一筐。
鬆鼠、猴子和小鳥都成了老爺爺的朋友。
猴子常常為老爺爺檢拾幹柴;小鳥每天清晨都去青磚瓦房前唱歌;鬆鼠專門挑山穀裏長的最熟最甜的軟果,又作揖又作怪,請沒牙的老爺爺一定吃下去。
牧童偶爾為老爺爺送一點菜蔬和糧食。
牧童有一次來為老爺爺送米,青磚瓦房裏沒人。他就把米放到門口,找到梨樹下。老爺爺正住著拐杖為樹打藥。腿腳不靈便的人多艱難啊。但牧童說:米放門口了,我得走了,牛等著我呢。
牧童又有一次來為老爺爺送白菜,青磚瓦房裏還是沒有老爺爺。他把白菜放到門口,找到梨樹下。老爺爺正住著拐杖為梨樹花授粉。腿腳不靈便的人真是艱難啊。但牧童說:米放門口了,我得走了,牛等著我呢。
牧童還有一次來為老爺爺送點蘿卜。他直接把蘿卜放到門口,然後去梨樹下向老爺爺告別。老爺爺把拐杖放在一邊,很艱難地蹲在地上為樹施肥。牧童說:我走了,牛等著我呢。
牧童從來沒有幫老爺爺為梨樹做過什麼。他認為自己吃了梨,但米麵蔬菜地都還了情。他的眼裏,根本看不到老爺爺的困難。
牧童是為別人放牛的,放了十年牛。他的牛群並不大,隻有十頭牛。十年了,他隻是放牧十頭牛的牧童。
他非常羨慕別的牧童,牛群大到一千頭。
他一直想做一個大牧童。這是他一個大理想。但沒有實現,牧童不知道為什麼就實現不了。
但老爺爺知道。因為,在山穀外麵,他擁有著兩萬頭牛呢。
老爺爺每年還是讓這名牧童吃梨。但僅此而已。
吃梨的牧童吃老爺爺七筐梨,並偶爾送點米麵蔬菜。他認為自己已經還了情。
他的愛不大,他的理想也不大。但就是不大的理想,也總實現不了。
這也許和牧童狹窄的愛有關係。
小穗手中的雞蛋
小小的小穗隻有三歲,也許傳說中的天使就是她這個樣子吧。她穿著白底藍條兒背帶褲,烏黑閃亮的圓眼睛上翹著兩排密長的黑睫毛,皮膚是白玉蘭的質地,小嘴是紅玫瑰的顏色。大院裏的叔叔阿姨誰碰見她都會忍不住地停下腳步,揪一下她的背帶,拽一下她的頭發,逗起她銀鈴般的反抗聲。
一天傍晚,小穗在廚房的碟子裏發現了一枚雞蛋,立刻笑遂顏開地抓在手裏。她並沒有生熟的概念,以為是雞蛋就能剝皮吃。小穗把雞蛋握在手裏,蹦蹦跳跳去小院裏喂鴿子。她的手比雞蛋大不了多少,但她小小希望在此刻卻大成了天空。小穗想象著院子裏那兩個咕咕叫的鴿子,自己最喜歡的小鴿子,尖咀兒啄著噴香的雞蛋,嗬嗬,是多叫人高興的事情。
但小穗摔倒了。雞蛋從手裏滾出去,碎在地上。圓圓的蛋黃臥在粘稠的蛋清中間。小穗用手去抓,抓了一手心的汙濁黏液。小穗列開小嘴,哇的一聲哭了。在她的心目中,雞蛋應該是囫圇兒、散發熱氣和香氣、能果腹和解讒的,應該是黃白分明的水煮蛋。怎麼會是這麼眉目不清的一灘子!
一想到小鴿子在院子裏踱著小碎步,咕咕咕咕地叫喚吃不著雞蛋,小穗的哭聲就止不住。對小穗而言,這枚雞蛋代表著她的愛。
但所有的小穗都不明白,愛在沒有成熟之前,就是碎在地上的生雞蛋。臥在蛋清中間顫顫悠悠的蛋黃,也許會成為一生都不敢碰忘不掉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