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人不能不提,他是我的小堂弟,是我四叔家的孩子。也是一個智障者,他是先天的。因為已經事隔多年,我的小堂弟,到底哪一年走的,我已經記不清了。因為他走時父親還活著,父親離開世間也快二十年了。他走時應該是十來歲了吧。而我的四叔和四媽,對待小堂弟,卻是最疼愛了。他短短十多年的人生,也不枉來世間走一趟。四叔四媽給予了他最幸福的親情,我小的時候也能感覺到。
那時候,整個國家物質生活都比較貧困,我童年時,很少有好吃的零食,四叔在鄉鎮供銷社上班,有些優越吧。他每次回到村裏,都會帶點糖果、餅幹、點心之類的零食。也會給我們這些小孩子分一些。但最多的還是留給了小堂弟。四叔四媽說,堂哥堂妹他們聰明,以後長大自己會去買,會照顧自己。小堂弟,他們活著的時候,能多照顧就多照顧!母親在這一件事上,經常對我們說,做人做事就應該這樣,看你四叔四媽,這件事做得就是好。
小堂弟是掉到黃河裏走的,我們的村子就在黃河邊,與河南省一河相隔,對麵有人說話,也能聽得到。我們那兒,要去河南,得坐船。村裏離河邊有四五裏路吧,方圓幾十裏的人,也是乘這隻船去河南。當時摩托車還比較稀罕,那一年,有人騎摩托車去黃河邊乘船,據說小堂弟是聽到了摩托車的聲音,一路狂奔追去的。四媽吃飯時因找不到堂弟,就到處問人,村裏有人告訴她,看見堂弟去黃河邊了。於是,我們家族的人都開始尋找。河邊附近幹農活的人說,曾親眼看到過一個孩子,但當時都在忙著,至於後來怎麼回事,不清楚。船上的人說,看到掉在河裏了,因為船已經走得很遠,他們返回來救人,但沒能找到堂弟。
我的父親因為堂弟這件事,從此落下病根,總會在半夜時分,猛地坐起,母親問父親怎麼了?父親說,頭腦發熱,心裏發急,睡不著了。不知道河水把堂弟漂往何方,總而言之,堂弟永遠去了。我的四媽,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一下蒼老,頭發花白。
再說堂妹。農村人給孩子訂婚,基本上定下來,都會和自家長輩(就是伯伯叔叔們)商量。堂妹也是這樣,婚事定下來了,五叔五媽告訴父母,幾月幾日男方要上門來,到時候都得去家裏。對於堂妹的婚事,母親有些不讚成,一是堂妹還太小,二來堂妹本來就不是健全的人,應該在娘家多呆幾年,五媽多照看照看。堂妹嫁人時,還不到二十歲。還有就是堂妹的婆家,離我們村有十幾裏路。母親的意思是,堂妹離娘家這麼遠,來回都不方便,有個什麼事也照應不上。母親曾說,堂妹本來就不機靈,五媽還打發得那麼遠。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母親也隻能說說而已!
再後來,我遠離故鄉,來到省城,老家太多的人和事,對我已經遙遠,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艱辛而忙碌地奔波著生活著。我們村裏一個媳婦的弟弟在太鋼上班,他們夫妻一是想來省城轉轉,二是也想見見弟弟。因為知道我也在省城,問母親是否可一起同行。母親一直掛念著我,也一直想來,但沒有出過遠門,隻好打消這個念頭。聽他們一說,當然高興,能見到自己的孩子了,她怎麼會不去呀,這回有人陪伴,自是不會放過!
也就是在這一次,母親帶來了驚人的消息,說我的堂妹丟了。母親說,出嫁了的堂妹,不喜歡總呆在婆家,總是娘家婆家隨處走動。堂妹就這樣飄來蕩去,婆家的人以為在娘家,娘家的人以為在婆家。十多天後,堂妹一直沒有回婆家,婆家的人找上門來,才知道堂妹不見了。後來四處找尋,曾去過臨猗、夏縣,有人說在那兒見到過堂妹,但叔叔他們找過去,都不是。村裏人傳言,說是讓外鄉打工的人拐走了。母親說著說著,眼淚流了出來。我強忍著,把臉轉向一邊。我那傻傻的堂妹,拐走他的人,能善待她嗎?
也許我是她童年的夥伴,我給她的記憶,可能除了五叔五媽他們,在她眼裏,我也算是她最親最能依靠的人了。幼年時,同齡的小朋友欺負她罵她,都有我護著。母親說,她曾多次說,要找我,讓我給她找一份工作,要和我一起上班。曾經因為這樣的想法,鬧過好幾次笑話。她丈夫的哥哥,在我們縣上班,而且還是領導。她好幾次找到人家單位,讓丈夫的哥哥給她找工作。
堂妹就這樣丟了,到底去了哪兒,誰也無從知曉。
因著這樣的心結,此後的一段日子裏,那些穿得破破爛爛的年輕女子,我開始留意。看到她們,我就會走上前去,希望某一張麵孔會是我的堂妹。這人間的血緣關係,可能就這樣微妙吧,它沒有任何理由。哪怕隻有一絲希望,對我來說,都希望它成為現實。在這樣的時候,隻要我的手裏或者包裏有什麼吃的東西,我都會不由自主地遞給那些人。如果沒有,就遞上一兩塊錢。覺得心裏踏實多了。如果我的堂妹也流落街頭,希望也有人像我這樣對待她們吧!我會心懷感激!
有一個情景,讓我現在想來都是不堪。那一天,也是這樣,等我走上前去,發現我看到的這位女子,盡管她穿得衣衫不整,但掩不住她眉目的清秀,這可能是一位受了什麼刺激而神智不清的女子,因為從她的眼神裏,能感覺到她曾經是個健全的人。可能是有什麼意外發生,或者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時想不開吧,造成這樣。我從她的臉上和裸露在外麵的身體,看到了太多的傷痕和烏青與瘀血,憑直覺,她遭遇了怎樣不堪的經曆。肯定有什麼不良的人對她動了手腳!我一時驚悸無語,翻了翻包,什麼吃的東西也沒有。衝口而出,“你要什麼?”她沒有理我,繼續向前走,我又追上去,“你想要什麼?”“我什麼都不要!”她繼續走。因要上班,我走了。但還是一步三回頭。等我坐到公交車上回過神,才發現,我有多麼可笑!你以為你是誰,你能給她什麼?你應該說,你餓嗎?你想吃什麼?你也隻能做到這一點!那天回到辦公室,眼淚忍不住就流下來,單位的同事問,發生什麼事了?我搖搖頭,沒有,隻是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