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風雪一夜入人間 (3)(2 / 3)

人生,就是需要有個伴侶的,可以風雨同行,共同承當分享生命中的悲痛與歡喜。也頻還在的時候,雖然時常忙得顧不上妻兒,但家庭中的一切,他都盡量安排得妥帖,不需要丁玲為之多操一份心。她原本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亦是以為這種生活,會持續到死神來臨的那一天。死亡令他們倉促分手,她驟然之間,落入了天荒地亂的凡塵裏。身邊的朋友都曾勸她,再尋找一位良伴,他們也實在不忍心,任她在孤苦的人世裏,孤身流離。她才二十七歲,很年輕,時光的腳步還不曾帶走她的青春。然而她的心,確實是如同大漠中缺水的花,慢慢地枯萎了。或許,唯有另一段愛情,才能令它重新盛開。

馮達款款而來,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同她上一位丈夫,毫無相似之處。他更像一位書生,白淨而溫文爾雅,蘭若寺中的女鬼,應該便喜歡這樣一類的模樣。第一次見到丁玲,他便已有所關注。關於她之前的傳聞,他也聽得不少,此時她端坐在自己麵前,侃侃而談,坦蕩自如,並不掩飾過往。她口才不錯,同傳聞中的孤僻沉默,相距甚遠。而她衣著也大方得體,她還有一雙明亮純淨的大眼睛,似乎將所有的悲傷都掩埋在最深處的地方。他不由就產生了某種獵奇的心理,如有過來人,一定會告訴他,這是墜入情網的前兆。

然而,他隻有二十六歲,年輕,甚至稚氣,此前從未將心交付過給誰。對於此時的異常,他一無所知,也不曾發覺。在結束了訪問之後,他們當真成為朋友,丁玲交友甚廣,朋友滿天下,對於這個新朋友,她也未有預感,此後自己將會同他有近五年的糾纏,自己的人生,甚至因他而改變。

《北鬥》的停刊,令丁玲將多餘的精力,更多地花費於自己的創作上。曆史上,她不是以一位烈士的遺孀,一位母親,一位共產黨員而名留青史的,她是一位舉足輕重的女作家,她的筆就是她的武器。現時她於作品上的專注,更是一種幸運。創作是孤寂的,她將自己封閉在筆下的世界裏,親眼去看,親眼去想,自有形形色色的筆下人物令她不覺寂寞,然而一旦走回現實,清冷的寂寞,便有滾滾而來的潮水,將她毫無溫度地淹沒了。

馮達逐漸出現在她的生活中,陪同她外出,購買東西,對於她的創作,他並不能像也頻一樣給予意見甚至是作出修改。他是個沉默的人,宛如一道灰黃寡言的影子,靜靜地跟在人的身後,不多嘴,不惹人討厭,連關心,也是默默的。在相處的日子中,丁玲發覺若要一個人來安排她創作之外的生活,令她不必為俗事煩憂,他果真是不錯的人選。他沉靜而忍耐,負責而妥帖,這樣一個人在自己身邊,必然能將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

不久之後,他們同居了,重新搬到了昆山花園路的一幢房子裏,後來這個地方成為了黨的秘密機關。這個故事,並不像人們傳說中的那樣浪漫,沒有一見鍾情,也沒有驚天動地,有的隻是凡俗中最尋常的兩個男女,為了尋求溫暖,驅逐寂寞,搭個伴,暫且走一段人生的旅程。馮達對於丁玲,或許當真出自喜歡,然而丁玲比他年長且不說,經曆的也比他多得多。她像是一首漫長的史詩,讀起來,或許要幾天幾夜,而他不過隻是一闋花間詞,單純的愛戀,單純的詞句。甚至她自己也異常清楚,自己並不愛他,喜歡,可能有幾分,然而當年跟也頻純真的感情,決計無法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產生,她隻是難以抗拒入骨蝕腸的虛無和孤冷,她隻渴求溫暖,不渴求對她來說太過虛幻的愛情。

他們還是很有話說的,並不缺乏共同話題。雖然馮達並不是口若懸河的人,作為翻譯他也看過不少書籍。這種精神層次上的交流,交談起來也愉悅舒心。丁玲是不會選擇一位毫無所長的人一同生活的,即使隻是湊合著,她不會隨意而為。白色恐怖將上海這座城市,變成一座黑暗的城,丁玲愈發不敢外出,而身邊,唯有馮達,是一直陪伴在她身側的,這份感情,就足以教人羨慕。或許無關愛恨,卻能緊密相依。這種姿態,看上去總是溫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