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風雪一夜入人間 (3)(3 / 3)

1933年三月的某一天,上海的天氣正逐漸溫潤起來,春回燕歸,仿佛一切都隨之好轉。丁玲卻在這時候失蹤了,任何人都尋找不到她的下落。當時一個人,尤其是以為共產黨員,無緣無故的消失,無非是一個理由,一個猜測,那就是她被捕了。她的朋友們追查下來,卻越發覺得可疑了,丁玲的行蹤向來十分隱秘,她又是那樣聰明機靈的一個女子,即使當真被誰盯上了,也能夠隨機應變地逃脫而去,以往幾次遇險,都是她的聰明挽救了她。

於是懷疑的目光,就落在了當時同丁玲同居的馮達身上。當時黨中,出賣,背叛,總有人經受不出苦寒,而出賣了信仰,背叛了戰友,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卑劣心理,踏著戰友們的骨血,逍遙快活地行走於人世。由於這些事情的屢見不鮮,對於馮達的懷疑,也是尋常合理的。於是馮達,便成了人們口中的“間諜”“特務”,然而他也隨之消失了,不然他將承受的,是更為殘酷嚴苛的懲罰。幾十年後,丁玲因為這個名字,承擔了更多莫須有的罪名,然而那時的上海,流傳著馮達與丁玲分手後肺結核複發而死的謠傳。

實際上,他並沒有如同謠傳中的那樣死在風雨飄搖的上海,而是輾轉去了台灣,後來又居於紐約。一個人安靜生活著,在多年後,也不曾辯解,不曾回答,他用沉默,代替了一切。每個人心中都隱藏著一些秘密,尊重那些過往,也應該尊重那些秘密的存在。或許,他是當真做過那些事情,由於內疚羞愧而無法宣之於口,又或許他已經看淡塵世,如同深山歸隱的老者,並不在意世事凡塵,擾擾浮雲。然而,唯獨在提及丁玲時,這位年屆八十的老人容色慘淡,許久才淡淡說,我對不起冰之。

冰之,將他同曆史聯係在一起的那個女子。如若不是她,他或許不久之後,就會為塵世所遺忘,然而由於兩人的羈絆,他們的名字,緊密相連。若是有人意圖對這個光明磊落的女子撒上什麼,他則是最好的利器,足以抹黑一位曾為新中華付出太多太多的女子。

人生如夢,過往一切,終將成為塵世中渺渺的微塵。煙雨紅塵中,他們也曾經如同世上所有相愛過,又歸於平凡的男女一樣,平靜地生活,為每日的瑣事心平氣和地商量。他不是她的戰友,也不是她的所愛,而她也不是他最終的那個人,他們隻是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恰巧相遇,順便相依,相互陪伴著走過那段旅程。這也不是誰都能夠擁有的緣,縱使遇上的人不是對的那個,也曾相濡以沫,相互安慰了那些孤冷的長夜。

信徒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每次看到這句話,心裏都有一種莫名的感動。這不是單純源於字麵的感動,而是從最深處的心裏,蜿蜒出來的那一縷青煙。誰都知道,鳳凰的重生,是浴火而來的,當它褪下蒼老羽翼,重新蛻變成高傲的,舉世無雙的鳳凰時,該是經曆過怎樣的磨難嗬。遨遊於九天上的鳳凰,都是如此,更何況是我們人世間,尋常的人們呢。

沒有人可以一輩子順風順水,也沒有人能夠一生一世都永無煩憂之日,縱使是那些銜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們,同樣要接受屬於他們的命運。那些人,看似揮金如土,活得瀟灑,實際上,身上更是背負著黃金枷鎖,或許某一瞬間,他們更向往凡人隨處可見的自由。人總要經曆磨難才能成長,如同練功,一層一層地上去,最終臻入化境。

被捕的歲月裏,丁玲身處囚籠裏,從一位知名女作家,變成了這座黑暗囚牢裏的階下囚。從她為組織工作開始,她便知道自己可能會有這一天,被關在牢獄中,不見天日,甚至不知生死。但她在宣誓的那一刻,便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昂然麵對任何可能發生的慘淡風霜。或者,這也是一個美麗的巧合,她曾發誓走那個人走過的路,做那個人未完成的事,如今她同那時的他一樣,身處囚牢,不得自由,可以與他感同身受。

憔悴的指尖拂過濕冷的磚,感受當時他的寂寞與堅持,抬手仰望,唯有一扇小小鐵窗,透過其中,隻有一方短暫天空。她第一次覺得,自由何其之遠,分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被截斷阻攔。或許自己終其一生,也無法在享受鐵窗外自由的風,又或許,自己會被押上刑場,走上如也頻一樣的路,隻能在子彈呼嘯而來的瞬間,徹底自由與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