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丁玲,戰鬥意識已經十分強烈了。多年的戰爭與火,將這個曾柔弱無依的女子,磨煉成了堅強勇敢的女戰士,她可以衝陷在前線,如同最勇敢厲害的先鋒,將麵前所有阻擋自己的荊棘,都一一劈開,開辟出一條足以供萬千人奔赴新生的道路來。她拋棄了原有的閑適人生,如同遁入紅塵一般,決然無悔地遁入了這場戰爭。
除了擔任《北鬥》主編的工作之外,這位勇敢的女戰士,還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左聯”組織的各種活動。如她自傳中記敘的那樣,她參加了“九一八”後,在上海舉行的反日遊行,即使作為一名年輕女子,亦是身先士卒,她不怕生死,無懼烽火。她亦是充滿激情地去參加各種演講,不知辛苦一般地,奔波在各個大學之間,那是她的陣地,也是她的戰壕。作為當時極有名氣的女作家,她宛如一個傳奇,充滿神秘的傳奇,在那些學生眼中,她是遙不可及的,即使她寫的莎菲和夢珂,都是他們生命中最親近熟悉的人,然而對於丁玲本身,他們之前,並不了解她,他們也就更想去探究她。正如年少時,丁玲希冀通過那些冰冷而滾燙的文字,了解魯迅先生一樣。
那些學生邀請了她,熱烈歡迎她的到來,聽完她的演講之後,才發覺這並不是一個難以接近的女子。盡管她才過了半生的人生,已經傳奇曲折得超出他們的想象。當時的小報上經常講她抽煙,行為落拓,不拘小節,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不顧忌他人想法,仿佛是一個孤傲冷淡的人。然而,不曾親眼見過的事情,總是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他們眼前的丁玲,穿著皮大衣,踩著高跟鞋,梳著齊耳的短發,整個人利落幹淨,加之她的堅定神情,和鏗鏘講演,看上去便是十分賞心悅目的人。
她的演講,並不是侃侃而談的,也不是一些蒼白的激勵話語,而是散漫的,交談式的,甚至還會歎道自己的父親,是如何喜歡馬,如何在馬身上,將他的紈絝,展現得淋漓盡致。這種方式,更容易接近那些年輕人的內心。她不是神探上高不可攀的神,而隻是一個最普通尋常的世人,如同鄰家的姐姐,溫柔細心地聆聽他們急切而不知出口的話語。這種毫無拘束的談天,更有利於心與心的融合。
這種演講,並不是純屬政治演講的。她並沒有刻意將年輕人們引導進政治傾向中,而學生們的熱情出於意料的高漲。或者,這就是一個屬於青春的時代,任何人,都應該在這個時代裏,問一問蒼茫大地,主沉浮,如同鷹擊長空,魚翔淺底。
此後漫長的時光中,他們也未曾忘記她。在他們的青春裏,丁玲是一個光輝熠熠的存在,證明他們也曾熱血飛揚,青春年少,也曾為了奔赴新生,赴湯蹈火。在那樣年輕的時候,她就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去影響一代人的夢想,甚至是日後的人生道路。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她比她小了一輩,出名時,甚至比丁玲還年輕,然而她的文字中,並沒有丁玲那般,令血液都可以沸騰的力量。旖旎的溫柔鄉固然令人沉醉,然而在那樣的亂世中,唯有奮起一搏的堅強勇氣,才能新換一個太平盛世。
不久之後,丁玲就向組織提交了入黨申請書。這是她許久以來的夢想,當她向當時在文委工作的陽翰笙提出要求之後,原本以為還會受到一些波折,隻因世上好事多磨的道理,她在苦海中沉浮太久,所以當凡事輕而易舉時,未免不敢置信。因此,當陽翰笙微笑著回答她很好的時候,她愣了一愣,覺得有些不真實。
上海這個永無黑夜的城市,即使處於亂世,也猶如塵世中孤獨的島嶼,猶自孤冷,猶自繁華。這座年輕而又滄桑的城池,承載了太多的恩怨情仇,每塊城磚,每個轉角,每一滴江水,都有太多故事的殘留。這裏是丁玲除卻真實的故鄉之外,第二個眷戀的故土,她自此成長,成家,也在這裏找到了她苦苦尋覓的歸宿。人生來就在尋覓最終的家園,這是一個永恒的,貫穿人生的夢想。那不是一座真實的城池,卻是一個永久的天堂。隻要一息尚存,一心尚在,就不會為任何煙火摧殘,因任何世事而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