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
青春年少的時光裏,有沒有期盼過一段宿命。是上天給予的,可遇又不可求的,你命中注定有就合該是你的,若是沒有,求神拜佛也無法換來的。那是種備受期待的夙緣,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哪怕因為這段俗緣生出許多煩憂可怖來,也不覺得可怕,因為已嚐過其中的甜蜜歡喜,也有深切感受,身側原來有一個人會跟你風雨同舟,生死與共。於是這時候,縱使是死,也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凡是令人恐懼的事情,若有人並肩同行,便不會那樣艱苦難熬。後來我們懷念那段時光,更多的,也隻是懷念當時走在我們身旁的那個人。少年意氣,一去不複返,時常令我想到崔顥在江邊提筆縱橫下的那兩句詩:黃鶴一去不複返,此地空餘黃鶴樓。煙波浩渺,天地之大,萬事萬物都是空茫,唯有那座高入雲霄的樓閣,孤獨佇立。
幸而當時的丁玲,在失去王劍虹這一好友之後,上蒼似乎對她依舊有所眷戀,或許是希望予以彌補,又或許給她個曇花一現的美夢。總之,在那個命定之人出人意料地出現在她眼前時,就注定了她此時是幸福的。
這個人留在後來的史書上的名字,是胡也頻。我們通常,都用這個名字紀念這位為革命獻出生命的年輕人。而當時,他還叫胡崇軒。1925年,他和丁玲結為眷屬,之後,一對年輕的伉儷告別了逐年老去的母親,為了理想,重新返回了北平。
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麼都是甜蜜的,即使生活依舊清貧。他們組建的這個小家,最初的基地坐落在香山鄉下,房租一月九元,房子雖然小,亦困頓得家徒四壁,丁玲卻覺得最好不過。這間房子周圍,種著許多棗樹。豐收的季節到來時,滿樹上都結滿果實,收了果實再過幾個月,就該開棗花了,棗花香氣並不馥鬱,但是整間房子,都能沐浴在那種淡淡的芬芳裏,宛如紅塵裏一個好夢。
這個地方,春季有駝鈴聲聲而來,夏日又蛙聲蟬鳴入耳,小村裏人家養的雞鴨,又不時啼叫,還有那些活潑得過頭的孩子們,時常高聲叫嚷。俗世的熱鬧,盡管我們有時不會參與其中,但是隔窗眺望,依舊覺得溫暖美好。
丁玲自小沒有父親,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如此,便覺得十分圓滿。她很知足,知足常樂,她並不是貪心的人,高處不勝寒,不如享受眼前靜謐。因此,她此刻十分幸福。
隻是,好景總是不長。他們原來是可以定居在城中的,來到這個安靜的小村莊,不過是當丈夫的,希望能夠找一個寧靜的地方靜心開始他的創作,而當妻子的呢,可以徜徉在風景如畫的周圍,提起畫筆,也作出幾幅畫作來,好貼補家用。愛情,盡管甜如蜜糖,他們卻是俗世中的人,人既然要活著,總不能不吃飯。
人一旦有了某種想法,就會下意識地去尋找某種契機。這或許是人的天性和本能,困頓中的人尤其敏感,或許她隻是需要一盞茶,以消渴解暑,卻能發現不遠處迷掩於沙塵中的綠洲;或許她隻是想得到一件尋常素衣,卻得到一個服裝設計師的青睞,一日裏足可換幾十套華裳。不願歸於平凡的靈魂,總會孜孜不倦地追尋心中的理想,愛情,也無法永遠困住它。
可能有些時候,我們腦海裏會突然冒出一些遙不可及的念頭。這些念頭,如同轉瞬即逝的煙花,瞬間就被自己或他人一盆涼水熄滅,然後自此從不再提。然而有些人,卻能夠堅定執著,人生可走的路很多,他們並不糾結於同一種單調步伐,也不困於某種安逸生活。
新婚的丁玲亦是如此。在愛人的創作遇到瓶頸,而自己的畫作也無法得以繼續的情況下,她決然放下畫筆,同丈夫說,自己要去上海當一名電影演員。這個想法,對於當時的小夫妻而言,有如異想天開,癡人說夢。她此前毫無表演的基礎,甚至不曾參加過任何表演性質的節目,她隻是個比別人多一些奔波的學生,要當演員,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