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漸漸累積。或許是這樣呢,魯迅已經那樣有名,每日來往的信件又是何其之多,會不會她的信,被遺忘在某個角落。總有一日他會看到的,他那樣的大師,一定會幫自己想想辦法的。然而,各種理由都說服幹淨,直至一天,丁玲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安慰,或者是欺騙自己。這時候,她確實也是山窮水盡了。
心中的那一盞燈,總有一日會被燃燒殆盡。年輕的熱血,終究經不起太多風霜的摧殘。何況丁玲隻是個年輕的女孩,經曆這樣多的事情,一顆心,終究會覺得疲憊。魯迅的遲遲不予回複,等於是給困頓中的丁玲最後一擊。風雪前路,其行漫漫,她究竟該前往何方呢。
執著
有沒有嚐試過一個人,在前無去路後無退路的困境中,悄無聲息地等待著什麼。萬籟俱靜,一切細微如塵的聲音,似乎都被放大了數倍在耳邊加以明晰。緩緩從細石裏引出的清泉,極細的一縷,輕微無聲地穿過石隙,猶如一根絲線穿過一根針。千回百轉,半步闌珊,人世間的事,總是這樣艱難,要你曆經千辛萬苦,風雪經年,苦苦等候上多少個輪回,才能還你那麼點奢侈。
生命是一段煙花,那樣涼,那樣轉瞬即逝,那樣轟轟烈烈璀璨光華。隻為追尋那個瞬間的風華,就可以窮盡一生。我們都是追尋繁華的煙花,都是尋覓溫暖的飛蛾,生生世世,永不停息。隻要有呼吸,就有不止的執著。
丁玲在北平的時候,並不是遭遇了求生無路,求救無門的雙重重負。她的人生,豐富周折得可以寫成一出漫長的戲,唱上十天八夜,也依稀未盡。飽經摧殘的不止是肉身,更是一顆年輕又滄桑的心。
初到北平,當初的好友良師瞿秋白依舊時常給她來信。當時的瞿秋白已經是一個偉大的革命戰士,身負重任。此時的古老國家,猶如身處水深火熱的煉獄,他流亡了半生,遇上了命中注定的女子,以為就此可以,一生一世一雙人。豈料蒼天捉弄,相守了不過一年的妻子驟然離去,又剩下他,獨自於人世默默漂泊,完成未竟的家國大事。
對於自己和亡妻的摯友丁玲,他百忙之中也不曾忘卻,時常去信詢問她的境況。信是潔白無瑕的柔軟紙張,清雋的字跡緩緩頓現,訴說的確是紛繁複雜的情況與人生。他的痛苦和折磨,愧疚與懺悔,透過薄薄的一張紙,如同千鈞之重。他向這位小友傾訴,希望她能夠理解他的苦痛,然而自身亦出於焦頭爛額中的丁玲,實在無暇去理解領悟,她匆匆回信,不過是略略將自己在北平的近況,同他說一說,很快便放下了筆墨。
丁玲是在瞿秋白的弟弟,瞿雲白口中得知她離開上海後的一切的。同樣,瞿雲白因為兄長的關係,同她也是關係密切的好友。他來到北平,給丁玲看了一張相片。這個過早就成熟的聰慧女孩,隻消看上那張照片一眼,就足以明白前因後果,所有原委。她認識相片上的那個美麗女子,那個她,比她早亡的至友生得美,也更加健康,渾身都洋溢著一種青春的力量。她叫楊之華,曾經和劍虹一起參加婦女運動,也是她們的戰友。在劍虹離開的日子裏,她一直在他身邊,安慰他,同他一起戰鬥,他們是一對好戰友,最後,她成了他的妻子,代替了劍虹,成為了能夠同他站在一處,比肩的女子。
了解原委,卻不代表她能夠接受事實。劍虹是她一生的朋友與姐姐,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她。於是更加無法釋懷,不過短短時日,她的丈夫就接受了另一個女人。其實她也值知道,凡事不能強求,人的感情無法收放自如。然而道理是道理,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
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瞿秋白在給她的來信上,會有那麼多的慚愧與無奈,滿紙筆墨,能夠承載得了那麼多嗎?難道人的感情,就是淡薄至此?劍虹的離開,不過就是在眼前而已啊,作為曾經相愛的人,怎麼能夠在這樣短的時日裏,就將她忘卻,就同另一個女人,開始他的新生活。她曾以為的情深似海,終究抵不過蒼涼的人間。
她果然還是太小,生活中太多事情,就是那樣無奈的。人不能全然地一意孤行,有些時候,緣分終了,盡了就是盡了,拚盡全力窮盡一切去挽回,去留住,也隻是徒然虛無。落流水,終會消散;緣起緣滅,也不會地久天長,盡管不舍,盡管無可奈何,盡管心頭還陳著來不及幹涸的血,也隻能默默地承受緣盡的後果,上蒼的安排,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走的路,誰都不能陪伴誰一生一世,我們除了祈求彼此能在來路裏,過得更加穩定安寧,別無他法。真真假假,紅塵來去,最終也終會歸於靜默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