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的那個晚上,我又一次登上了從莫斯科開往北京的國際列車。一如10年前的那個下午,它靜靜地停靠在站台上,在聚光燈的照耀下散發著墨綠的光芒,似乎歲月沒有在它身上留下絲毫的痕跡。而我卻已經由一個懵懵懂懂的少年變成了閱曆豐富、成熟理智的青年人。仍然是嚴冬,我隻穿著一件薄薄的皮衣,俄羅斯的寒冷對我已經不那麼起作用了。遠東火車站也變了很多,到處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華燈初上,道路兩旁售貨亭的貨架上擺滿了小商品,小販們的叫賣聲也此起彼伏。如此熱鬧的場景,比起國內任何一個火車站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也是俄羅斯市場經濟複蘇的一個縮影吧。火車站裏不變的仍是腳下踩著“嘎吱”作響的雪地和兩邊一米多高的雪牆,以及耳邊那不時傳來的播音員清脆而熟悉的女聲,一切都像極了童年時代那個模糊的夢,讓我不禁又回想起10年前剛到莫斯科的那個傍晚來。當國際列車鳴著汽笛緩緩離開站台,向著多年前我們來時的方向駛去的時候,我的眼睛再一次濕潤了。
別了,俄羅斯!別了,我的俄羅斯留學的歲月!
置身俄羅斯:觀察、品味與思考
黃良
資源·紅場·教堂
若問俄羅斯給人最強烈的感受是什麼?我回答是:自然資源。在一個繁華的大都市中卻保留下來那麼多成片的大樹林,白樺樹、樟樹、山毛櫸樹、榆楊、雪鬆,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大樹,在城市的街道之間,樓房之間組織成了一片一片的森林,營造出美妙的林間空地:莫斯科真是一座奇異的城市!
森林永遠自然天成,質樸素雅,枝杈橫斜、婀娜風韻。我曾在樹林中同俄羅斯人聊天飲酒,唱歌舞蹈,真乃一大樂事。林間空地多是草坪,但草坪多不事修剪,因而不像歐美城市草坪那般富麗而精致。莫斯科雖然有西式古典高樓,雖然有芭蕾舞,雖然有燈紅酒綠的賭場,雖然有各式各樣的博物館,但說她是富裕的似不準確,而寧肯說她是自然的,質樸中帶有幾分粗礪的成分。自然資源是大自然賜予的。其他,如石油、天然氣、森林、淡水及種種礦藏,豐富自不待說。我想:在戰略設計中,自然資源戰略一定在俄羅斯國家戰略中占有非常大的份額。
紅場第一次給我的印象,是夕照映襯下的一個地麵鋪古老方磚的廣場,較之於北京天安門廣場,可以說小多了。紅場背後是克裏姆林宮整齊的樓體,鋸齒般的牆垛以威嚴的暗褐色延伸開去。
紅場之“紅”,在古典斯拉夫語言係統中,則不僅僅是“紅色”之意,它也是“美麗的”、“美好的”意思。俄語“紅的”同“美的”具有相同的詞根結構。有的研究者還發掘出“紅”這個視覺感官效果還包含有更多的價值判斷,例如對“光亮”、“火焰”、“光輝”、“閃光”等意思的認同。
廣場邊,二戰時蘇軍元帥朱可夫騎著高大戰馬的塑像是搶眼的現代人物造型。著名的列寧墓墓門平時緊閉,隻有在某些固定的時段才向遊人開放。在另一側的無名烈士墓前人群湧動,長明火閃爍搖曳。換崗儀式吸引眾人駐足觀看,一招一式別有一番情趣。獻花的,祭祀的,旅遊的,甚至舉行結婚典禮的新人們皆來此處攝影留念。各國政要到俄訪問也多在無名烈士墓前表達敬意。
著名的華西裏大教堂的彩色金頂在夕陽餘輝中熠熠發光,多個球狀結構(人們俗稱洋蔥頭結構)的特征在一些著名的俄羅斯古典繪畫中一再出現,在俄羅斯大畫家列賓的《近衛兵行刑的早晨》和《貴族莫洛卓娃》中已能見到該建築的曆史麵貌。較之列賓那個時代,現在的紅場開闊了許多,周邊建築也豐富了許多。教堂旁邊的宣諭壇,基本造型依舊,人們往聖壇中心投錢幣,據說投中就平安吉祥。
“大教堂”旁邊的教堂小屋裏傳出聖歌的悠揚祥和的曲調,屋內的唱詩班多為中年人,一女性在指揮,男性渾厚沉穩的嗓音在華麗裝飾的牆壁和高深的穹窿中回響,那樂音仿佛來自上天某處。按東正教儀式,彌撒神父手持香爐交替旋轉在參加者周圍繞行,聖香的氣息彌漫四周,讓人的聽覺、視覺、嗅覺多種感官都在感受著神靈的信息。環顧左右,俄羅斯人在這彌撒氛圍中都神情凝重,虔誠感恩。
人口與生育
中俄文化比較中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中國的國情國策總不能離開“人口眾多”這個概念,而俄羅斯則相反,總離不開“人口減少”這個問題。據當地報載,以彼得堡為例,2004年1—7月份,在彼得堡市登記出生的新生兒共有24 426名,而死亡人數卻有43 418人,後者接近前者的2倍。同期的其他統計數字還有:近2萬起結婚登記,近1.5萬起離婚記錄,有562樁收養兒登記,等等。
“人口負增長”在俄羅斯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與發達國家的平均壽命相比,俄羅斯人的平均壽命也已下降。據統計,1992年俄有1.48億人,到2002年已下降至1.45億,若按上述出生率和死亡率計算,在未來10年裏,人口將會繼續減少到約1.3億左右。
原因何在?我曾詢問一些俄國學者,也檢索過文獻資料,可能歸結到多種原因。
一種說法是,似乎女性不太喜歡養兒育女。這可以追溯到20世紀中葉流行的一首歌頌“英雄母親”的歌曲,二戰後蘇聯人口已急劇減少,鼓勵生育、鼓勵成為“英雄母親”是當時的政策風尚。這種提倡背後正是人口不足的焦慮。俄羅斯女性受教育程度較高,在生育觀念上與西歐接近,不僅城市女性不願多生育,就是農村人也沒有“多子多福”的概念。學者盧金聽到我“多子多福”、“養兒防老”的說詞,就笑。說“多子多苦,怎麼會幸福?”他就一個獨生兒子。在農貿市場裏有許多由農村來城市打工的年輕夫婦或情侶,很勤勞,也很辛苦。同中國情況不同的是,基本沒看見他們身邊有小孩,經詢問才知,他們根本沒考慮生孩子。31歲的娜達莎,每天坐電氣火車從100多公裏外來莫斯科販賣蔬菜,每天有200—300盧布收入,雖然起早摸黑,但也心滿意足。問她關於孩子的事,她表情詫異,聳聳肩,攤開手,那意思是現在不是很好嗎?要孩子何幹?
另有一說法:大約也有經濟上的原因。在大街上,在公園裏,常常能看見年輕父母或爺爺奶奶對小孩嗬護有加的場麵,關愛孩子,天下相同。既關愛,就得加大開銷,增加意想不到的許多支出,對於經濟不景氣的俄羅斯家庭來說難以支撐。在西歐發達國家,人口下降主要緣於出生率降低,而在俄羅斯,出生率降低同時伴以死亡率上升,這就同營養狀況、疾病治療、生活環境等諸多涉及經濟的因素相關聯了。政府采取了許多幫助有小孩的家庭減輕負擔的措施,例如新生兒到3歲之前都有“奶粉補助”,有從分娩到治病的免費或低收費醫院,有10年製免費義務教育等。但經濟若無大的增長,這類補助隻是杯水車薪。
還有一說是,與氣候以及相應的生活方式有關。我發現,俄國人無論男女,對酒和煙都特有興趣,這是一個久遠的傳統了。這同俄人自然奔放的性格,以及性格中的無政府主義傾向和藝術氣質相關,當然,也同寒冷的氣候相關。
針對獨身女性漸多,有人甚至提出以一夫多妻製來對抗人口負增長,這一引起激烈爭論的提議最終以國家杜馬(議會)反對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