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俄羅斯掠影(3)(2 / 3)

我的濃濃的“蘇聯情結”在2001年的俄羅斯已經無所寄托。

“保爾·柯察金”漸行漸遠,“蘇聯”也日益疏淡,但是那個國家,那個時代,連同其成功和失誤是不會被遺忘的。

“梅希金公爵”的秘密

2001年秋天,一次我外出旅行,從一個小站上火車,因為是預定好包廂票的,自然就免了找座位這檔子事——其實現在坐俄羅斯的長途火車,早已不同於《日瓦戈醫生》寫的內戰年代,那時大家紛紛逃難,不管三七二十一,拚命往車上擠。現在假如你沒買到普臥和包廂的票(長途一般沒有硬座),就是有孫悟空的本事,你也休想上火車。

上了車後,我找到了列車員,一位瘦瘦的中年婦女。她看了我的車票後,遲疑了片刻,說:“那您就到2號包廂的5號位吧,是個下鋪。”

我到了2號包廂,拉開門,旅行包一放,坐了下來。隻見對麵下鋪躺著一位男士,我同他打招呼,他坐起來,很有禮貌地向我還禮。好一個美男子,就是現在新派人物說的,帥呆了!

他30歲上下,麵龐白淨,刮得很幹淨的下巴,兩腮泛著青色,兩耳前的鬢腳修得筆直,唇須也剪得很有形狀。臉的輪廓線條既分明又硬朗,透露出陽剛之氣。穿著合身、幹淨、幾乎沒有皺紋的牛仔衫和牛仔褲。我的第一判斷是:他是一位職業演員。

我開始欣賞窗外流動的俄羅斯田園風光,秋收後的田野在沒有塵埃的陽光下亮出了它的本色,黑黝黝的,寬闊得總也沒有盡頭。突然閃出兩行高大挺直的楊樹,為這黑色基調的大畫鑲上了綠色的框。楊樹一閃而過,一塊沒有邊際的莊稼地,仔細一看,是耷拉著頭的向日葵,在等待農人去收獲。又是黑土地湧向眼前,一條印著深深車轍的小路,向遠方起伏蜿蜒而去,一直延伸到天的盡頭,令人對俄羅斯的遼闊產生遐想。走在那路上,難免不想起俄羅斯諺語:“Подитуда,незнаюгуда,пРинесито,незнаючто”——“你到那我不知道的地方去,帶著我不知道的東西來。”俄羅斯人在這空闊浩大的土地上醞釀著幻想、吟詠著詩、產生著藝術和哲學……

對麵的那位美男子將我的視線吸引回了車內,他在翻動著一張小報,動作顯得很有派頭。我開始懸想:假如他真是演員(他一定會是電影演員)的話,他適合演什麼角色呢?畢巧林!萊蒙托夫《當代英雄》的主人公,高貴的出身,高傲的派頭,乖戾的性格,這位可以演得惟妙惟肖。

我似乎聽到他發出了輕微的抽泣聲,我抬頭看他,他也抬起頭來,他的藍得像淺海的眼睛好像在看我,但分明不在看,而是透過包廂壁遙望遠方。他的眼神裏有一種夢幻般的東西,也許患夜遊症的人也有這樣的視而不見、充滿夢幻的眼光。

正在此時,有人拉開包廂門,一個比他更年輕點的人進來,坐到他的身邊,輕聲吩咐他躺下。他好像沒有聽到來人的話,依然在遙望著、幻想著。

我突然想起了,對,他更適合演梅希金公爵——陀思妥耶夫斯基刻畫的心愛的主人公,《白癡》中唯一的理想人物。這位男子也有梅希金公爵的英俊,有他的高貴氣度,更有他那種常人不可能有的夢幻般的眼神。

這時第二個青年從自己的褲兜裏掏出一瓶礦泉水,讓“梅希金公爵”喝。他接過瓶子,打開蓋子喝了一口,突然他喉嚨裏噴射狀嘔吐出那口水。他一隻手捂著嘴,一隻手拉開包廂門衝了出去。

“梅希金公爵”的同伴一臉尷尬,向我解釋說,他昨天感冒了,所以坐車很有些不適。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我發現他白淨的臉變得更蒼白了,病態的、不正常的蒼白。同伴讓他躺下,他順從地躺下。

我轉過頭望著窗外,看著那黑黝黝的土地,不由得想起了俄羅斯曆史學家克柳切夫斯基的一句名言:“走了好幾百俄裏,好像仍在同一個地方。”

此時有人敲門,他的同伴拉開包廂門,是一位富態的俄羅斯老太太。她交給同伴一包袋泡紅茶,說:“你給他用開水沏上,少加點水,濃濃地,讓他趁熱喝下,感冒就會好的。”然後拉上門走了。同伴將紅茶的紙袋放進茶缸裏,去鍋爐衝了開水,涼了一會給“梅希金公爵”喝。他剛喝了兩口,又做要嘔吐狀,他再次衝到走廊去了。他到底怎麼了,我很納悶。

已是中午時分,一陣困倦襲來,我不知不覺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有人低聲在喊:“瓦洛佳,瓦洛佳!”

我眯縫著眼睛瞟了一眼,見“梅希金公爵”背朝我躺著,同伴坐在他身旁,以手撫摩他的左肩。我不明就裏,隻好繼續裝睡,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再相機行事。

“瓦洛佳,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不再吸毒了,怎麼忘了……”

這下我恍然大悟,原來是一癮君子。

同伴還在不停地低聲規勸他。過了一會,傳來瓦洛佳的嗚咽聲,聲音越來越大,我又眯縫著眼偷瞧,隻見他渾身戰栗,四肢抽搐。此係是非之地,不能再呆下去。我立刻站起來,背上旅行包,走出了包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我找到列車員,對她說我不願意呆在那個包廂裏,請她給我換一個地方。她問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我不能暴露別人的隱私,所以隻是說,什麼都沒發生,隻是不願意呆在那裏。列車員見問不出緣由,就請我等一等,現在全部滿員,隻有等晚上6點到一個站時才能空出一個鋪位。

我就隻好在走廊的邊凳上坐下。剛坐下一會,隻見列車員到2號包廂去了。我心裏覺得不安,就像萊蒙托夫《塔曼》中寫的畢巧林一樣,本來是城防司令分派他到一個地方去過夜,不料他卻無端卷進走私犯的老窩裏。列車員讓我到2號包廂去,我卻在無意中窺視了別人的隱私。雖然我什麼也沒說,但畢竟因為我要求換包廂,引起了列車員對瓦洛佳的注意。

列車員出來後,就離開了這個車廂。過了一會,她同另一位高大健壯的婦女走進車廂,去了2號包廂。我估計那婦女是列車長。他們過了一陣才從那裏出來。

他們走了後,瓦洛佳的同伴拿著杯子出來。他走到我跟前對我說:“對不起,打攪您了。他病了,一會兒到站時,有醫生上車來給他檢查。”我也對他說,我對列車員什麼也沒說,隻是要求換一個包廂,請他原諒。他如此通情達理,我多少鬆了口氣。

後來到站後,我進了另一個包廂,在那裏看到了送茶葉的那位老太太,原來她也是昨天晚上從2號包廂裏出來,換到這裏來的。她一連說了幾句:“那裏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沒有附和她。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麼列車員在讓我進2號包廂之前遲疑了片刻。同時我的負疚感也略為減輕了一些,因為引起列車員注意2號包廂的不止我一人。

後來聽同包廂的人說,有醫生進了2號包廂,與醫生一起去的還有一個警察,讓病人簽字後才讓他們下了火車。

第二天,大家安全到達莫斯科。我看著瓦洛佳和他的同伴下車離去,我才下車。

據說直覺聯想是一種重要的認識方式,梅希金公爵與瓦洛佳的內在聯係有一點:他癲癇病發作起來與我在2號包廂窺視到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

莫斯科出刊的《勞動報》2001年9月8日報道:近10年來俄羅斯處於嗜毒病狀的人增加了11倍,成年吸毒者增加了8倍,少年吸毒者增加了18倍。

我所聽到的“中國”

作為一名中國學者,我很關心外國人怎麼看待中國和中國人。利用這次到莫斯科大學作訪問學者的機會,我在與俄羅斯朋友交往當中,經常主動提到中國這個話題,好聽聽各方麵人士的看法。

我的朋友、作家瓦連京·奧西波夫對我說:“戈爾巴喬夫簡直是個傻瓜,他搞改革為什麼不向中國學習,中國的經驗是很成功的。”

我對他說:“當時蘇聯是老大哥,中國是小兄弟,老大哥怎麼會向小兄弟學習呢?”

在頓河邊的哥薩克鎮,米佳老爹對我說:“中國人口那麼多,土地又比較少,我聽說山地和沙漠還很多,而他們生活得還比較富裕,這就說明他們用腦子來思考,很勤快。”

1990年5月我第一次到蘇聯時,著名作家法吉利·伊斯坎德爾也曾對我談起他對中國的印象:“我本人沒有到過中國,我去澳大利亞訪問時曾途經香港,看到香港很繁榮,街上有很多人。每當我看到中國的地圖,我就會想,中國有這麼多人口,他們都很勤勞,我就會聯想起螞蟻兄弟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