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韋後權欲仿則天
大唐的都城隨著中宗的複位而回歸了長安,洛陽再度成為陪都。
長安城的一草一木讓婉兒有一種莫名的親切。大明宮中一草一木,都漸染著她年少的時光。那些絢爛唯美的記憶在她的眼前一點點鋪開,氤氳成一道漫長壯麗的虹。
她甚至特意回到掖庭去看她和母親曾經住過的破屋子,幾十年的風雨讓那間本就殘破的屋子更加破爛不堪,幾名可憐的奴婢在那繼續著婉兒和母親曾經做過的工作。
幼年的記憶讓婉兒無限懷想。那時候雖然貧苦,但是沒有這麼多複雜的人際糾紛。掖庭雖苦,但快樂卻總是那麼簡單。如今雖有華裳加身,擁有了這無上的榮華富貴與地位,但快樂卻變得那麼困難。
婉兒沒有時間做太多的逗留,因為還有一大堆政務等著她去處理。
當她回到政務殿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韋後和武三思在翻閱著案上的奏折。婉兒的眉頭一緊,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的心頭倏然劃過。
韋後和武三思也看到了婉兒。他們無非是想找出對自己不利的奏折,然後將那些大膽的臣子一一除掉。武三思嚐到了韋後給他的甜頭,在得知婉兒被封為昭容之後,便死心塌地地和韋後狼狽為奸。
神龍革命和女皇的去世,給了武三思極大的打擊。他幾乎是從天上直接掉進了萬丈深淵,所有的榮耀、地位都在李顯複位的瞬間灰飛煙滅。曾經與李氏作對的武氏成員人人自危,他們被排擠的被排擠,遭流放的遭流放,然而唯有武三思成了最大的一條漏網之魚。
並非是挺李派的有意放過,而是武三思有了更強大的靠山——皇帝和皇後。
這是婉兒早就預料到的,所以她把武三思推薦給韋後。武三思不僅得到了韋後的庇護,寵溺妻子的中宗也對武三思愛屋及烏。他毫不介意妻子與武三思密切的交往,甚至幾天看不到武三思還陪同妻子去武三思府上造訪。
很多人上表彈劾武三思,奈何皇帝始終不開金口,對朝臣的上表置若罔聞。
雖然婉兒極力庇護,但還是有一些言辭激烈的奏章落到了韋後手中。這一次,他們更是明目張膽地來翻尋對自己和武三思不利的奏章。
韋後一看到婉兒,竟然滿臉堆笑地讓婉兒也過來幫他們找。
婉兒說自己還有要事在身,找個借口直接離開了政務殿。武三思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抹鄙夷的目光,那犀利的一眼,仿佛洞穿了他所有的卑鄙心事,讓他感覺那麼不自在。
果然不出婉兒所料,沒幾天,對李唐複國有著莫大功勳的張柬之、桓彥範等五人就紛紛被貶謫到湖北、廣西、廣東甚至海南等地。這還不算,武三思還要對這幾個讓他恨之入骨的人痛下殺手,幸虧當時的張柬之和崔玄暐已經病逝,躲過了武三思派去的殺手的慘無人道的折磨與羞辱。然而另外三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桓彥範和袁恕己受盡折磨,最終被亂棍打死。敬暉是最慘的一個,被一刀一刀活活剮死。
距離神龍革命僅僅一年多的時間,五大功臣就遭遇了這樣悲慘的結局。而造成了這一切罪惡的武三思卻地位飆升,加官晉爵,在皇帝和皇後的寵信中搖身一變成了宰相。
轉眼間五王灰飛煙滅,他們的權利便全都轉移到武三思手中。
婉兒把武三思推薦給韋後的目的僅僅是希望保全武三思而已,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受到如此高的寵信,甚至能夠達到這麼高的地位。
猖狂的武三思成了朝中人人嫉恨的對象,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在這個時候,韋後的女兒安樂公主也加入到了權利爭奪的行列之中。她是武三思的兒媳,與這位權勢日益高漲的公公也是相得益彰。她是中宗最疼愛的女兒,曾經流亡在外的苦難總是提醒著李顯去彌補愛女,結果這彌補,竟然成了過分的寵溺。
安樂公主想要做什麼事,甚至提拔誰或者貶謫誰,便自己寫一份詔令,然後請求父皇蓋上大唐印璽就可以大膽去做了。有時候怕父皇不同意,便將正文用手遮住,李顯竟然也不聞不問,直接寵溺地蓋上印璽。
韋後、安樂公主和武三思儼然成了宮廷鐵三角,將朝政大權玩弄於股掌之中,而昏聵的李顯對此毫不介懷。
然而這卻苦了婉兒。她既要幫助沒有任何政治才能的皇帝去處理政務,又要幫助沒有任何政治才能的皇後打理宮廷。她知道韋後的野心,但是卻無法阻止。韋後的強勢讓她也有幾分畏懼,縱然自己做的事並非她的本意,但她還是要硬著頭皮做下去。因為在這個水深火熱的宮廷之中,她還要生存下去。
最大的孤獨,不是全世界隻剩下你一個,而是你身邊分明人聲鼎沸,卻沒有任何人理解你。婉兒便是在這樣一個人聲鼎沸的宮廷中,卻沒有一個人理解她。
人們說她弄權,說她與韋後、武三思等人沆瀣一氣,卻忽略了她為李唐江山做出的卓越政績。婉兒是孤獨的,但是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孤獨。既然心扉已鎖,就不在乎那麼多流言蜚語。
韋後一麵積極幹涉朝政,一麵又唆使丈夫繼續他的淫靡生活。她想出了各種各樣的方式來娛樂,甚至讓中宗把百官都叫到宮中,讓三品以上的官員玩拋球和拔河比賽,夫妻倆坐在一邊當裁判。
那些朝臣大多是文官,對於這種體力活動很不擅長,最終鬧得人仰馬翻,醜態百出。而皇帝和皇後卻在一邊哈哈大笑,簡直是在拿朝臣取樂。
什麼江山社稷,什麼黎民百姓,什麼朝政事務,和李顯的女人比起來都變得一文不值了。他是那麼愛他的妻子,那麼愛他的女兒,也那麼愛他的昭容娘娘,所以他傾盡天下也要滿足妻子和女兒的要求,彌補他們為自己曾經遭受的苦難。他把無上的信任給了婉兒,也把全部的家國天下都丟給了弱小的婉兒,讓她一個人承擔著天下重任,也一個人承擔著世人的蜚語流言。
而韋後對朝政的插手卻又時常把婉兒做好的一切搞得一片混亂,婉兒隻能默默地重新去做,盡最大的力量去補救。韋後有著極強的政治欲望,卻沒有任何的政治頭腦。她既要仰仗婉兒的智慧,又要壓製婉兒的權利。這個服侍了女皇幾十年的女人讓她有一種莫名的敬畏,也讓她自以為是地把婉兒能留在自己身邊當成上天對自己的眷顧。
韋後以為婉兒便是自己成為第二個女皇的階梯,卻沒有看到婉兒眼中流露出的厭憎與不滿。在婉兒心中,這個貪得無厭的女人和偉大的武則天是永遠無法比擬的。她所尊敬的,隻不過是韋後所在的皇後地位罷了。
地位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它能讓人情不自禁地卑躬屈膝,甚至對方是自己厭憎不已的人。很多時候,我們都是在為某一個地位或心花怒放,或膽戰心驚。那個高高在上的地位,是人們永遠的敬畏,而當那個人從高貴的地位上走下來,卻往往又在轉瞬間成了那些曾向他諂媚奉承的人唾棄、排擠的對象。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有時候隻認得衣服,卻不管衣服裏麵的人是誰。比如皇帝著上龍袍就是九五之尊,一旦脫下龍袍,便轉瞬間連平民百姓都不如。韋後的皇後地位,便是這樣震懾了宮中上上下下的人,就連驕傲如婉兒,也不得不讓她三分。
2.文化盛世有功勳
文字是孤獨最好的解藥。婉兒便是在這萬般的孤獨中,將所有的心事都付與了文字。一篇篇絕妙之詞在她的思緒中傲然綻放,開出了絢爛的宮廷之音,開出了大唐的文化盛世。
婉兒是孤獨而敏感的。當她看到黃袍加身的李顯,心中卻時常會浮現賢的容顏。那個聰慧伶俐的少年永遠定格在青春的三生石畔,任憑荼靡花開,他的笑容永遠那麼陽光燦爛。
那是婉兒畢生都無法釋懷的一場絕戀。昔日的太子侍讀,今朝的昭容娘娘,時間改變了太多,太多。如果這昭容之名,是賢所給予的寵溺,又不知該是怎樣的結果?
可憐李賢客死他鄉,連屍骨也未能返鄉安葬。越是孤獨的時候,婉兒越是會思念這位生命裏唯一的戀人。她奏請中宗,將李賢的屍骨移回家鄉,讓這位漂泊在外多年的太子魂歸故裏。
這是婉兒的一塊心病,更是李顯永遠無法釋懷的一塊情感傷疤。他永遠都無法忘記這位皇兄在離開皇宮時衣衫襤褸的樣子,想不到那一別,竟然就成了永別。世事弄人,腳下這皇帝之位,本該是皇兄的,卻陰錯陽差地將他推上了這政治的舞台。
李顯立即下令,著人將李賢的遺骨從巴州遷到乾陵與父親高宗李治和母親則天大聖皇後陪葬。
轟轟烈烈的葬禮讓敏感的李顯想到了四年前慘死的三個孩子。那種失去愛子、愛女的傷痛是刻骨銘心的,雖然他們不會再複生,但李顯身為人父還是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彌補他們。
於是他追封愛子李重潤為“懿德太子”,追封永泰郡主李仙蕙為“永泰公主”,並且特許他們的墳墓稱為“陵”。“陵”是帝王專屬的規製,李顯這樣空前絕後地將兩個孩子的墓改為“陵”,可見他對李重潤和李仙蕙深刻的父愛與失去他們的沉痛。
那些枉死的冤魂,終於得到了應有的祭奠。婉兒為泉下的李賢和當年屈死的三個孩子感到了些許的欣慰。死者長已矣,而生者還要活下去。眼見著這件糾結了多年的心病得以釋然,婉兒也更加從容地去麵對宮廷中紛紛擾擾的政治。
那時清麗婉約的上官體隨著婉兒地位的高升已經得到了很好的發展,時人競相模仿。每每宮廷宴會,婉兒總會應邀獻詩。在宴飲中,中宗、韋後和安樂公主也時常要行令賦詩,婉兒便一一代勞。雖然數首並作,婉兒卻總能從容應對,而且絕不重複,句句絕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