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依稀記得那天隆重喜慶的場麵,武三思高大俊朗的形象在不覺中印在了她的腦海裏。那樣偉岸的形象,讓她不禁歎息為何自己的丈夫卻是那樣的唯唯諾諾。韋氏委托婉兒把武三思請到自己的住處,她要好好認識一下這位親家,為自己的政治藍圖鋪路。
當婉兒引著武三思到了正殿時,韋氏已經笑吟吟地迎了出來。
梁王武大人到了。婉兒淺笑著說。
當她看到韋氏眼中迸射出難以壓製的火花時,就忽然意識到,也許這才是武三思真正的靠山。她料想的沒有錯,那天以後,韋氏為武三思的瀟灑俊朗徹底迷倒了。體弱多病的李顯早已滿足不了她燃燒的欲望,武三思的到來恰好填補了她生活的空虛。起初,韋氏還時常委托婉兒去把武三思找來,後來幹脆自己派人去找。
武三思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是他對婉兒的愛是真誠的。韋氏愈是在他麵前搔首弄姿地表演,他反而愈是感到厭煩。然而他明白這其中的厲害,明白韋氏日後不可估量的政治地位,更明白政治鬥爭的殘酷性。因此在麵對韋氏時,他隻有溫順地接受。
婉兒不再去找武三思。她在武三思的生活中隻留下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這讓武三思苦惱不已。甚至他幾次去找婉兒,她都委婉地避而不見。
婉兒越是遠離他,韋氏反而越是糾纏他。這樣的狀態讓武三思幾乎瘋癲,他終於忍無可忍地跑到後宮中,明目張膽地把婉兒帶出了皇宮。宮人都知道這位武大人的厲害,對他和上官婉兒的事情也有耳聞,因此無人敢攔阻這位怒發衝冠的大人。
武三思帶著婉兒上了馬,飛奔著穿過鬧市區,漫無目的地馳騁,留下身後商販和行人的一片憤怒怨恨。婉兒縮在武三思懷中失聲尖叫,憤怒又害怕地呼喊著停下來。
然而瘋癲的武三思哪裏肯聽。他們一路飛奔著,一直出了洛陽城,一直到了一片濃綠濃綠的原野上。齊腰的碧草在微風中輕柔地蕩漾著,偶爾有飛鳥鳴叫著飛過蔚藍的天空。
武三思終於停住馬,將婉兒從馬上抱下來。
婉兒憤怒地質問,你瘋了嗎?你到底想做什麼?
不,我沒瘋,瘋的是你!你把我踢給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知道那個女人想做什麼嗎?你知道她的野心嗎?
既然你都知道了,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嗎?
婉兒你說什麼?難道你都知道了?你還是婉兒嗎?那個女人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讓你這麼為她賣命!你這個……
忽然“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了武三思的臉上,婉兒的手臂幾乎震麻了。
武三思一下子像一個被紮破的氣球一樣泄了氣。那些積攢了多天的話,終究被活生生咽回肚子裏。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婉兒那麼陌生,又那麼可怕。他無法相信自己的婉兒竟然會下這麼重的手,也從來沒想過,婉兒的力量會這麼大,打得他的心都抽搐起來。
婉兒的淚水卻在那一刻湧出來。她沒有想到原來自己這麼輕易就可以動手,武三思曾在她麵前兩次揚起手,終究是沒舍得落下來,而她竟然可以輕而易舉地給了他這個巴掌。
也許,這就是愛與不愛的差別。當你奮不顧身地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會不舍得傷害他一分一毫,縱然所有的痛苦都由自己來承擔,也無怨無悔。如果不愛,無論對方有多少優點,對你有多好,你依然隻會覺得兩個人雖近在咫尺,心卻遠在天涯。
婉兒仰起頭,輕輕撥開自己額前的碎發,露出那塊恥辱的印記。淚水還在蔓延,她哽咽著說,你看,這就是忤逆的代價。隻有順從強者,依附強者,才能活下去。我別無選擇。
武三思錯愕地看著婉兒。在他眼中,婉兒是那麼高潔神聖的女子,是不需要任何依附而獨立存在的,卻沒想到她心中會積攢如此深刻的苦楚。
斜陽的餘暉為波濤樣的碧草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環。武三思苦笑著答應婉兒,為了大家都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奉承韋氏,那個未來的皇後。
宮廷中漸漸傳出了武三思與太子妃的醜聞,然而李顯卻不以為然。他相信自己的妻子,相信這個與自己同生死共患難的女人會對自己忠貞,那樣落魄的時候,她都沒有放棄他,如今苦盡甘來,他覺得她更不會背叛自己。
婉兒細心地斡旋於女皇與韋氏兩個女人之間,看著女皇的身體一天天衰弱下去,也看著韋氏的權勢一天天膨脹起來。她計劃著自己日後的生活,並把韋氏當成了自己下一個要依附的對象。
她所渴望的,僅僅是能夠好好活下去而已,好好地侍奉年事已高的母親,好好地為天下黎民謀求福利。
3.神龍革命換新天
歲月帶走了那些風花雪月的流年,唯美的青春永遠無法常駐。總是會有一些滄桑的紋路悄悄爬上自以為依然年輕的容顏,在某一個陽光清冽的早晨,斑駁妝台前的你才訝然驚覺光陰的無情飛逝。
武周帝國在最後的幾年裏漸漸消散了那璀璨奪目的光芒。尤其是在李顯回來以後,一批反武力量就悄然滋長起來。他們密謀著把政權從女皇的手裏奪過來,回到李唐的統治之下。
年事已高的女皇對安逸的享受越來越感興趣,經常帶著張易之、張昌宗這兩個心愛的男寵去離宮別館暢享歡樂。她以為天下真的太平了,自己的江山已經固若金湯。
她把國家大政各項事宜交給上官婉兒和二張來處理,可是二張隻是花瓶而已,空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論起實際才能卻是毫無用武之地。婉兒縱然才華橫溢,畢竟孤木不成林,憑她一個弱女子又怎能抵抗那麼強大的反武隊伍呢?就在女皇的疏忽中,那一批反武勢力已經在她的疏忽中長成了氣候。
長安四年(公元704年),女皇病重。她下令隻準張昌宗和張易之兩兄弟服侍自己。二張憑著自己獨特的權利更加飛揚跋扈,恣意妄為。他們不僅貪贓枉法,還殘酷地迫害賢良。一時間流言四起,怨聲載道。很多人擔心這兩個下流男人會謀反,篡奪帝位。
公元705年,女皇下令改元“神龍”,她以為神龍會帶給自己好運,會讓自己這個真命天子逐漸康複起來,卻沒有想到在神龍元年等待她的將是一場改旗易幟的政變。
也許神龍這兩個字,早在冥冥之中就預示了這場革命的到來。
女皇曾經親手提拔張柬之為宰相,然而正直果敢的張柬之並不領情。他對女皇篡取了男人的江山而憤憤不平,對她寵信二張的行為更加義憤填膺。這一年的正月,他聯合天官侍郎崔玄暲、中台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範以及相王府司馬袁恕己密謀殺掉二張,擁戴中宗複位。
正月二十二日一早,剛剛起床的李顯就被張柬之派來的人團團圍住,請求他去晉見聖上,逼迫女皇交出皇位,恢複李唐王朝。
懦弱的李顯被張柬之等人軟硬兼施,終於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加入了逼宮的隊伍。
與此同時,張柬之等人已經率領羽林兵五百多人衝破了玄武門,一直衝到迎仙宮,將躲閃不及的二張兄弟斬殺於屋簷下。他們提著二張血淋淋的人頭,逼迫女皇交出政權。
已經是病入膏肓的女皇已經沒有了絲毫的反抗力量。看著那兩顆心愛男人的頭顱,她悲憤不已。在無可奈何中,她隻好交出政權。
正月二十五日,婉兒受女皇之命,草擬最後一道作為皇帝的詔令,將皇位讓與李顯。
多少決定他人命運的詔令從婉兒的手下一筆筆落成,誰又能想到,這最後一道詔令竟是女皇自己命運的判決書!多年來與女皇朝夕相處的日子,在那一瞬悄然蒸騰,濡濕了婉兒的眼睛。
她想起14歲的時候受詔入宮,女皇讚她“此女絕非凡骨”,並且沒有計較她的出身,點燃了她千萬繁華的開始;
她想起16歲的時候為女皇執掌誥命,多年的才華積累終於得到釋放;
她想起27歲的時候女皇稱帝,自己也隨之成了朝中上下人人敬仰的人;
她想起32歲的時候忤旨,罪本當誅,女皇惜才不殺,以黥麵代之;
她想起黥麵後被女皇任命參與國史與《三教珠英》的修撰,甚至將國家政務都放心地交給她處理……
那些逝去的歲月,讓婉兒無比留戀,無比懷想。如今手中的這支筆,竟要結束女皇的輝煌,雖然她想過沒有女皇後自己的日子,但她卻沒有猜到是這樣的結局。
那封詔書終究是在婉兒的淚水中誕生了。李顯終於又回到了皇位上,國家政權終於又恢複了李唐王朝的統治。
正月二十六日,女皇卸下一身榮耀,被押送到上陽宮軟禁起來。婉兒舍不得這位侍奉了一生的老人,自願請求同往。李顯隻好無奈地看著她與母親共同離開皇宮,奔赴那個清冷寂寞的地方。
雖然李顯每隔十天會來上陽宮看望一次,但是畢竟母子之間巨大的鴻溝已經無法填平。女皇在最後的日子裏把所有的感情都轉向了婉兒,她幾乎是把這個與自己有著那麼多相似境遇的女子當成了自己,把所有的知心話都說給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