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千年人精小女人(1 / 1)

張愛玲喜歡人們把她歸為小女人之列,但張愛玲畢竟不是一般的小女人,這個李鴻章的曾外孫女兒,骨子裏的貴族氣逼人,如果她是個小女人,也算得是千年成精的小女人了。

很長一段時間,文學史上不願給這個小女子留一片地兒,人們對她的名字生疏而模糊。讓張愛玲重放光彩的是香港一位叫亦舒的女子,她的文字極受張愛玲的影響,當她成功地將人們的眼球吸引住的時候,她坦然地表白,自己不過是模仿了張愛玲,而且得其精髓尚不及張的百分之一。於是,人們才回過頭來重新審視這位被遺忘好久的奇女子,才發現我們忽略的不僅僅是一個民國的小女子,而是中國文學史的恥辱——是誰用什麼標準將這樣的文學天才排斥在中國文學史之外?

當張愛玲再次走進我們的視野,已是一個古稀老人,她已經無力再關心她的祖國重新掀起的“張愛玲熱”,然後就在孤獨中走完了她坎坷的人生之路。

張愛玲的文字,自然天成、犀利、爽亮、細碎。作為小說家,張愛玲可以說一出發即踏上巔峰,一出手即成經典。今天重讀《金鎖記》與《傾城之戀》,把它放在“五四”以來任何一位“經典作家”的名著之林,隻有“誰能企及”的問題而不存在“是否遜色”的問題。難怪早在五十年前,傅雷就稱之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了。

也許因為她是個小女人,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血雨腥風的紛爭中,中國的作家、學者,或情不自禁或躍躍欲試或身不由己地卷入改變中國命運的大革命,而張愛玲則不入任何組織黨派,隻在她的洋房裏寫著一個又一個的傳奇。她說:“把我與冰心、丁玲並列,我是不以為榮的。”她寧願與既不革命也不自以為高雅的蘇青為伍。這就是小女人情懷,在她看來,無論革命怎樣如火如荼,本與女人是不相幹的。那時候最可笑的恐怕就是那位三流演員藍蘋吧,她是懷著滿腔的熱血投奔延安的,但她也同樣以異樣的激情把那場“文化革命”推向了巔峰。“革命”的女人,最終“革”得連自己的性別都模糊了。

張愛玲的可愛就是她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自己是個女人的本色。正如馬蘭所說:“她完全做了她自己。她素來自豪是自食其力的婦女,做女人也做得妙趣橫生。”現代女作家中沒有誰比張更擅長描寫衣飾並且身體力行。她大穿特穿奇裝異服,得意洋洋地招搖過市,身後跟著一幫小孩大叫張愛玲,張愛玲。她是看透了人生的荒涼無聊才活得光芒四射、灑脫自在。她快樂地享受自己的青春才情。1950年,已經是新生的中國了,以夏衍為首的上海文藝界人士召開大會,也請了張愛玲。她一身亮麗的旗袍,把一些才入城的人驚得目瞪口呆。事後流言漸起,說張跟漢奸文人有關係,作品與工農大眾距離太遠。張愛玲知道,這塊土地容不下她的個性了。她不願被毀滅,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從此客居異鄉,直至去世。

說她和漢奸文人有關,指的就是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愛情。胡蘭成這人,我們沒法評價,無論誰為胡蘭成說一句好話,都難免遭受攻擊,但我想能被清高孤傲的張愛玲所欣賞和愛,應該是個不簡單的人。她自己曾經說,在胡的麵前一向高傲的她就瞬間矮了,直至矮成了一粒塵埃。張和胡的愛情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胡是有妻室之人,而張當時年僅23歲,但張對胡的愛是深入骨髓的。張在無法完全獲得胡的愛的時候,也隻好“我想過,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夠再愛別人,我將隻是萎謝了!”讀之令人肝腸欲裂,目之潸然。

1946年抗戰結束了,胡因當了漢奸被國民政府通緝,躲藏在溫州老家,所有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張卻去看望他。不過這次讓張心靈備受折磨的不是胡被當成漢奸,而是胡和其他幾個女人糾纏不清的關係。張在溫州逗留數日,終難與心愛的人琴瑟和諧,淒然離去。她走的那天。胡蘭成送她,天下著雨。不幾日愛玲有錢寄來,亦有信來:“那天船將開時,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在雨中撐傘在船舷邊,對著滔滔黃浪,佇立涕泣久之。”都說女人情多淚亦多,但張愛玲是很少流淚的。與父親反目時,她大哭過。在香港求學時有次放假炎櫻沒等她先回了上海,她傷心痛哭又追她而去。再就是這一次……

天公應離情。二十多天的溫州尋夫行結束了,陣陣春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雨水和淚水中滿腔的哀怨包圍了愛玲,把昔日的熱焰澆滅殆盡,把欲仙欲死的愛境衝刷得人去樓空,把一代才女的愛之繁花打落得殘紅遍地……

這一段愛情注定是要毀滅的,因為張的心已被傷得千瘡百孔。後來胡又經上海,去張居所住宿,張十分冷淡。當夜,二人分室而居。第二天清晨,胡蘭成到張愛玲床前,俯身吻她,她伸出雙手緊抱著他,淚涕漣漣,哽咽中一句“蘭成”就再也說不出話來。曾經滄海難為水。到底曾經愛過,而且是銘心刻骨的愛,哪怕雖有千般委屈,但委實難以放下。

此處,我已無法再將此文寫下去了,就用張愛玲的這句話結束吧。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