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2 / 2)

散去時,他扳過我的手,重重寫下一個字,又留了一句話,這是他在華山時候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他說:“阿故,為師沒教過你什麼大道理,可你一定且記著,且記著這一個‘道’字。”

第二日卯時我便從床上爬起來,天還沒亮透,我下床,點燈,穿衣,想著去師父書房,在他臨走前說些聊表壯誌的話,好讓他寬慰些。我拽上外套出門,剛出得門去,正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我揉眼抬頭,瞧見師兄那張不帶表情的臉。他臉色發青,好久歎氣道:“阿故,不必去了,師父他,子時三刻已背包袱走了,誰也沒說聲,隻給把守著山門的小仙官留了封信,叫他捎給我。”他從袖子裏摸出一個信封遞給我。

我惶惶然接過,顫著手打開,從裏麵掏出一張頂大的熟宣紙。不著紋飾的紙,頂頭兩個字筆走銀鉤,隻兩個,道的是:保重。卻連個署名也沒留。

我盯住看了半晌,將整張紙邊邊角角都仔細瞧遍,再沒發現一個墨點。

保重?最後師父想給我們留下的,就隻是,保重?

好像一頭冰水當頭潑下來,從前心一直涼透到後背。隻歎當時年紀小,尚未體味出師父寫在這“保重”二字裏的,乃是個什麼。

手顫抖的停不住,被師兄緩緩握住,貼在他胸口。

“別找了。就隻有這兩個字而已。”

我怔著好半天,隻顧看天花板上縈著微光的梁柱。

穿堂風一灌,鏤花窗框子猛然顫了一顫,燭燈影子晃三晃,滅了,隻留一段繚繞的,長長的白煙霧。

師兄襲掌門之位,算來是五月十五。

儀式辦得派頭很足,十來丈高的大台子上,圍了八麵迎風招展的旌旗,鼓擂得像要上戰場。師兄雖吩咐一切從簡從簡,絲竹樂隊還是奏了一整天才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台下議論的議論,說閑話的說閑話,無非怎麼仙尊不說一聲就走,或者新掌門繼位應該幾日前就大張旗鼓的準備雲雲。師兄朝台子上一站,什麼雜七雜八的聲音都安靜了。他先冷冷掃一遍烏壓壓站成一片的弟子,微微偏了頭緩緩丟出四個字:“秉甫,文書。”

叫秉甫的小仙官恭恭敬敬呈了一卷金燦燦的卷軸過來,師兄低眉接了,幹淨利落抖開,清清冷冷讀出師父日前擬好的交接文頭:“承德君八千七百一十七年,華山玄青門原掌門餘嵐季履職期滿交位予長徒段溫言……”

師兄為人嚴肅,把做掌門的威儀拿捏得很是到位,端起架子來竟不遜於當今天上紫金寶座裏頭端坐著的玉帝老頭子,與他平日裏溫和的性子簡直判若兩人。讀完文書他一句閑話沒多說,隻施了個禮,眼風掃過台下一眾仙徒,沒見過世麵的小弟子們嚇得從頭皮到腳趾間統統打了一回哆嗦。

師兄瞥了一瞥五花呼哨的旌旗子,說了句:“叫廚房擺宴慶賀,本尊身子微恙,不在此處奉陪了。”輕飄飄提身子飄回了惜魂殿。

第二日風朗日清,大清早師兄把我從床上拎起來,叫我整理儀容同他去拜會各派仙僚。我極不情願的打著哈欠跟去了。

這幾日極其忙碌,十三個門派,並帶私底下一些小學塾小道觀,再加上各族君主的府邸,甚至從前師父交好的一些佛寺,師兄都要去坐坐喝口茶,這麼下來,經過我精心排名品評,最終得出峨眉山派的竹葉青為年度最好喝茶葉。

師兄不喜客套應酬,說是拜會,實則就是去說幾句寒暄話,便要走。做主家的這些人也大多早早聽過師兄名號,知他這般性情,每每敷衍的稍作挽留,師兄必然繼續推拒,他們故作惋惜地說句往後常來什麼的便送客,如此這一次串門算是走完了。

隻有西邊榆葉梅林裏頭住著的白澤一族聽得師兄的威名還不夠如雷貫耳,白澤君昔時與師父是酒肉朋友,今次極力挽留師兄和我並帶隨侍的仙官仙婢們在他宮中留宿幾天。我和師兄盛情難卻,想往日他與師父交情甚好,才勉強答應。

誰知幾天前走得急,出門沒看黃曆,這一住住出件事來,要是個尋常小事也罷,可這事是個大事,且是個關乎我人身安全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