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1 / 2)

第十章

時間著實是個磨人的東西。

上次師父口中的“一個月”,被我誠惶誠恐念叨過了。師兄曾說,若是你想時間走得慢些,它偏飛快地跑,你若盼著有一天到來,它卻非要你巴巴等好久。是以這一個月,我一直想著師父隱退的日子,望著能像師兄說的,時間慢點再慢點,可這時間過了,卻依舊覺得實在太快。這麼看,師兄那句話,並不太能當真。

離別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師父偏偏挑中在深夜不辭而別。

三日之前,師父剛剛教完我嶽樓劍法的收尾式。黃昏時候,午時上來的暑氣將將歇了,師父傳音叫著我和師兄到西側殿的小吊腳畫樓邊上吃茶。

轉過大片虞美人,半苑樓底下設了一方長桌,幾把座椅。師兄煮茶,師父擺香。青瓷茶具,杯裏躺了兩條遊魚,後山茶園裏種的大紅袍,蕭條的葉子飄在壺口,映著微微的青碧色。

背影裏龍紋冰裂釉的香爐,師父掌心生火點了小香塔,扣上爐蓋,白霧施施然升起來,清幽檀香紛杳而來。

我輕抿了一口燙茶,轉著茶杯待茶湯涼下來的功夫。師父移開香爐,挑著細長眼角道:“唔,阿故,你近幾年竟越發標致了,與從前教我領回惜魂殿來的小毛丫頭,卻像是兩個人了,喏,你可知你從前,”微瞄了師兄一眼,“你從前,整日裏活蹦亂跳,打理好模樣出門,必定蓬頭垢麵回來,甚不像樣。”

師父從不曾這樣說話,像長輩和藹對晚輩關懷的語氣。縱然我剛來玄青門那會,整天和九唐廝混,沒少逃集體課,也沒少幹混賬事,弄得實在不像個姑娘家,可這些事師父笑笑就過了,往後從沒提過,今日提起來,估摸有些不尋常。

我以為他終於肯吐露我的身世,坐端正預備聽師父宣布大事,他卻瞥著遠處總說些不相幹的,譬如,一會兒道:“這院裏的虞美人最近開得盛氣,卻不知明年是否還能開的這樣媚?”一會兒又道:“哦,半苑樓上那隻小玉獅尾巴斷了兩截,也不知被風吹哪處去了,擇日須得再教匠師重新打一隻。”

我一杯又一杯喝茶,香快燃盡了,師兄隻顧低頭,右手手指搭在茶壺緣上,一下一下敲,麵上形容冷的嚇人。

師父觀著茶色悠悠然說:“這原是武夷山上瓷聲真人種在寢殿前頭的一十三棵大紅袍仙樹,一百年前他來我這處串門,順了五棵與我來做了人情禮,這是百年來生的第一樹茶葉,昨兒個才開始采取,倒巧了我挑的日子,能叫我走之前嚐上一回。”

我手臂顫了顫,抬眼看著他。

他笑笑淡淡道:“後邊茶園裏的茶樹,以往都是我每月得了空去瞅瞅,好指點指點事茶的小仙,往後恐怕卻不能了。阿故對茶這東西沒甚研究,溫言,從明日,便換你去看著,我倒也放心些。”

從明日……我端茶杯的手一哆嗦,杯子摔在地上,茶水染了今日剛換上的青裙,成一大片水澤。師兄手指一頓,眼裏盯著遊走的茶葉,神情一派清肅,卻未答應下來。

倒是師父道了一聲:“怎麼竟如此不仔細,喝個茶也能喝的這樣。”

我看著他的臉,他的臉掩在香爐冒出的白煙裏,氤氳的像仙氣繚繚,我仔細記住這臉的模樣,隻怕轉眼就忘了。

時間綿長的叫人看不見盡頭。

師兄起身對著師父微躬了躬,緩道:“那我去取酒來,為師父,為師父踐行。”

“這麼著也好。左右我明日一早便走,時間著緊,這檔子事現在辦了也罷。”

師兄端著一壇槐花釀,一一斟了酒,每人一杯,我顫巍巍執起杯來,卻許久沒喝下去。

喝過了酒,我隨師兄繞到桌子側邊,並排著朝著師父,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好久不曾行過這樣的禮數,我知我已沒多少時間能再看見師父,卻遲遲不敢望他的眼睛。

眼角潤的涼悠悠的,師兄過去說,我一想傷心事眼角就紅得厲害,我約莫此時那處必定像燒著了。水珠滾下來,卻在它砸到草地上,我才發覺。師父扶我起來,輕聲問:“怎的哭了?我不過去離這兒兩百裏地的傾渝山住著,你若想我,駕朵雲去尋我便是。”

我此時哪裏還顧得了什麼身世不身世,隻狠狠想要把哽在喉嚨裏的東西咽下去,想說句話,卻不知說些什麼好。我原想明日早起還能見著他,晚上思忖好了明日再講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