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麥穗稻穗(3)(1 / 3)

(九)

九月是農家的厄運月。二百一十天、二百二十天就在眼前。九月一日要舉行朔日祭風活動。種植麥子、桑樹的農戶擔心下冰雹,而種稻子的農戶則最怕大風。九月是農家的鬼門關。過了這一關,就到了秋分,蚊蟲少了,可以收起蚊帳了。夜間,母親、女兒娘兒倆忙著在燈下做針線活兒。秋天的田園詩人伯勞,站在高高的栗樹枝上高聲鳴叫。栗子笑開了,豆葉黃了,雁來紅著上了紅裝。仿佛與雁來紅有約似的,大雁的叫聲從夜空中傳來。樹林裏,路旁草叢中,還有家裏,四處響起了蟲鳴聲。早稻黃了,蕎麥花如白雪般開放。這一帶,很少有被叫做“曼珠沙華”的彼岸花。常見的是胡枝子、女郎花、馬蘭花,而最能顯現初秋榮華景象的則是泛著紅白光澤、朵朵似絹綢飄舞的花芒草。孩子們剪來,用作十五明月夜的供品。芒草稈還適合用來葺屋頂,與每捆隻能賣五厘的麥秸相比,能賣到一分以上。因此,出現了種芒草的人家。不過,隨著東京日漸西移,芒草原和雜木林也年年減少了。

九月,是農村的祭祀月,也是村民們重要的社交季節。對風災的擔心總算過去了,臨近秋收,村村都在舉行秋祭。戲曲演出免費入場,觀眾絡繹不絕。還有必不可少的神樂表演,沒有祭神的歌舞,就談不上神酒祭。今日在粕穀舉行,明日在回澤舉行。烏山又是幾號?

給田是幾號?船橋又是哪一天?還有上、下祖師穀,八幡山,鄰村的北澤,人們掐著指頭算日子,興奮不已。

那個村子鼓聲敲響了,這個村子戲台搭起來了。按理說十村八村聯合起來大規模地舉辦更好,可是,八個村子有八個村子的主見、情感和曆史淵源。有二百多戶人家的烏山自不待言,就連隻有二十七戶人家的粕穀、十九戶人家的八幡山,也都非得各自搞各自的不可。

所謂祭祀,其實不論哪一家,都是一樣地蒸糯米紅豆飯、煮醬菜、擀麵條、做酒釀,請別村的親朋好友過來吃喝一頓。祭祀活動期間,嫁到東京的閨女也會抱著孩子,領著丈夫和親戚回娘家。由於有神樂演出,平日裏人跡稀少、落滿雪白鳥糞的鎮守神宮裏也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便宜的小雜貨鋪、粗點心店、壽司店、雜煮店、水果攤鱗次櫛比。

神樂是村裏的狂言劇,神官是掌門人,村裏聰明的小夥子做起了神樂師。不愛說話的大個子阿鐵,輕鬆地擊著鼓,活潑的阿龜戴著須髯蓬蓬的假麵具,一本正經地站在舞台上。“瞧,那不是阿龜嗎?

哎喲!”忍俊不禁的阿島姑娘笑開了。今日在自己家中喝醉了酒的仁左衛門,明日還得披著薄絹外褂,揣著禮金,去鄰村演戲。仁左衛門極富農民氣質,我與他每天都見麵,站在田埂上談天氣、聊天什麼的。輪到他演戲時,他便和鄰村的幹部忠五郎兩人在台上正正經經地對台詞,輪番做主角、配角,你招呼我,我招呼你。

祭祀活動就是鄉村的睦鄰節。三多摩地區自古便是兵荒馬亂之地,政黨騷動,血雨腥風。舉國亢奮的日俄戰爭時期,農家子弟一大早就扛著擊劍麵罩,到幾裏外的調布去練習擊劍、柔道。六年前,粕穀、八幡山與烏山的年輕人之間打了一場大仗,棍棒飛舞,傷了不少人。此後,便再沒聽說過有大的亂子發生。“泰平有象村村酒”,祭祀繁榮,則鄉村安樂。

(十)

十月,稻秋季節。明亮的陽光下,地裏又翻卷起一波又一波的金黃穗浪。早稻變成了大米,伯勞急不可待地啼鳴。白晝變短了,數不勝數的紅蜻蜓在夕陽裏飛舞。柿子被照曬得更加鮮亮。一個寒冷的清晨,驀地看見富士山北麵一角開始發白。雨後寒涼的早晨,也出現了水霜。

十月是雨月。連綿陰雨過後,雜木林裏長出了蘑菇,幹完莊稼活兒的老大爺弓著背,拿著笊籬來采蘑菇。背著嬰兒的阿春也來了。

擔子菇、濕地菇,還有很少見的紅蘑、珍貴的青乳菌,最常見的則是被稱作“油和尚”的一種蘑菇。一場秋雨一場涼,田野、山林日漸變色。挖起來的紅薯,開始不斷地向城裏運去。村裏人缺錢,連村議會的石山議員也不例外,能省則省,乘坐甲州大道的馬車時,不從烏山上車,而從山穀上車。村裏人賣紅薯,為了能多賣五厘錢,寧肯運到四裏外的神田去賣,也不去兩裏外的幡穀批發市場。

茶花開了。雜木林裏纏繞在櫟樹上的野山藥,葉蔓黃了。火紅的鹽膚木從細竹叢中探出了頭。龍膽開花了,開出一排青灰色的小杯子。落在橡樹下的橡子多得要用掃帚掃。豌豆、胡豆也該下種了。蕎麥得趕在霜前收割了。當然,農家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本月下旬或下月初旬,該種麥子了。運肥車來來去去,車上的肥料堆積如山,車後還有兩人在使勁地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