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征兵體檢了,稚氣未脫的青年,留著平頭,穿著印有家徽的禮服,精神抖擻地從各自的村裏出發到府中集合。川端家的阿嘉得了個甲等合格。“俺家阿忠,還沒抽簽,就選進了海軍。俺沒有男孩子掙錢,阿忠當兵去了,俺就找個雇工,為了國家,沒辦法呀。”與右衛門咂著嘴說道。下田的阿金家,去年哥哥抽了免征簽,今年老二稻公憑一身強健的體格,被選進了炮兵。他本人倒是一副威武的樣子,可他的老母卻垂頭喪氣。
日子就這樣迷迷糊糊過去了。雖然晚霜就像是昨天才剛下一般,可春蟬已開始鳴叫了。綠葉成蔭,令人眷念。詩人吟唱的“綠蔭幽草,點點白花”的時節,田埂上開著雪白的虎耳草花,樹林邊開滿白色的野茉莉,田溝上則盛開著芬芳的野薔薇。然而,仍然無人觀賞。對農家而言,最最要緊的是蠶寶寶長大了,還有在鎮守神宮舉行的冰雹節。三多摩地區靠近甲武山巒,由甲府盆地產生的低氣壓,流向東京灣途中,正好經過這裏,該地以多冰雹、雷雨而出名。此地秋風雖也猛烈,但最可怕的還是春暮夏初的冰雹。
每年下冰雹的地帶大體相同,由多摩川上遊而下,掠過這一帶的村莊,向東南而去。五年前,下過一場成人拳頭大小的冰雹,十分恐怖。前年的那場大冰雹雖然才下了十到十五分鍾,卻滿地銀白。有些地方大麥小麥顆粒無收,有些地方桑樹、茶園、蔬菜水果全部被毀。
鄰村的九右衛門老大爺,生活本來很不錯,本想將農作物賣了錢,用來淘井、換房頂什麼的,沒想到遭到這場冰雹的襲擊,大失所望之餘,一味蒙頭大睡。左拉的小說《土地》中有位貪欲的青年農夫,在遭到冰雹襲擊時,緊緊攥住拳頭,對上天怒吼道:“看你幹的好事!”看來,他的憤怒也是理所當然的。這一帶把降冰雹稱作“雹亂”,認為“雹亂”比戰爭還可怕。於是,便有了“冰雹祭”。農民們向榛名菩薩請願,然而,即便是榛名菩薩、八幡鎮守神也都無可奈何。本村沒有水患,卻常常有冰雹“光顧”,這是村裏向上天繳納的租稅啊!
(六)
六月,迎來麥子的收割期。“綠葉遮天地,隻留富士山。”層層疊疊的綠葉間,露出一片片黃熟的麥田,似陽光灑滿大地。陽曆六月,正是農家五月,“農功五月急於弦”。對農家而言,最激烈的戰鬥便是這六月了。初旬,小學臨時放“農忙假”,大忙時節,恨不得連貓的手都借來用,小孩兒的作用就更不能忽視了。六月初旬蠶上山,中旬割大麥,下旬收小麥。
六月梅雨季,日日陰雨綿綿,農家得戴著蓑笠插秧。旱地多的村子,插秧也是件大事,大夥兒都說,插完秧就了卻了一樁心事。趁著雨停,還得趕緊收獲割剩的麥子,割遲了,田裏的麥粒就會發芽。收罷莊稼,還得除掉因一時疏忽而長出的野草。接著,紅薯也該翻秧了,旱稻、玉米、稗子、大豆也該鬆土了。春茶也該采了。還得去城裏運糞肥,否則就該挨罵了。雖說繁忙,但做飯的麥子吃光了,不得不去水磨房,通宵達旦地磨麥子。
甲州販繭子的商人早早便擁入了甲州大道。今年能賣個好價錢。聽說住在河邊的阿岩家賣了四元一角五。鄰村的濱田家也開始買繭子了。阿仙家雇了四五個女工,用一架腳踏機繅絲。阿長也領了營業執照,開始買繭子,給本家的春子、兼子一些本錢,急急忙忙裝上一車繭子,拉著四處問價錢、尋買主,哪怕多賣一分錢也好。最後連碎繭都賣掉了,賺了四十九元二角五。夜裏睡不著,心裏琢磨,還沒賣夠五十元,但也是一大筆錢呀,拿回來放進舊櫃子裏,喝上一杯茶,便又下地幹活了。
天上的雲雀依然歡叫著,不知疲倦。不知不覺間,村裏樹林中的栗子開花了。田間的小河邊,蘆葦鶯從早到晚叫個不停。夜裏偶爾也能聽見杜鵑的啼鳴和貓頭鷹的叫聲,還有水雞的咯咯聲。螢火蟲飛來了,蟬鳴、蛙鳴響起來了,蚊蟲、蠓蟲也出來了。蒼蠅烏黑一團,跳蚤飛揚跋扈,銅花金龜子、瓜葉蟲、瓢蟲、吃蔬菜的各類蟲子數不勝數。都是生命啊!它們都得活,抓也抓不盡,置之不理吧,蔬菜就會被吃得精光,隻好能抓多少就抓多少了,人也得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