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秦可卿的臥室。秦可卿在《紅樓夢》裏,沒有多少具體情節專事刻畫,但讀了這段關於她那臥室鋪設的鋪敘,便清楚地理會到她是一個“擅風情,秉月貌”不講貞節的女人。

所以說,人物的居住環境與人物的風格、誌趣緊密相連,極富個性化色彩。環境以及其中的景物往往成了其主人的象征。那有千百竿“翠竹夾路”的瀟湘館,當然不用說隻有林黛玉才配當它的主人;以“蕉棠兩植”,“滿架薔薇”,“碧桃花”,“綠柳周垂”以及由大片玫瑰和各色草花組成的“竹籬花障”

為其特征的怡紅院,就隻能讓賈府的“富貴閑人”賈寶玉住進去;而一樹花木也無,隻有“奇草仙藤”的蘅蕪院,也隻有分配給性喜“素淨”和“樸素”的薛寶釵去住才最合適;就是那隻有“青籬茅屋”,充滿田園風味的稻香村,也是非讓清性寡欲、恪守婦道、與世無爭的李紈住進去不可的。可以想象,如果讓賈寶玉住進瀟湘館,或者是讓薛寶釵住進稻香村,那將是一幅多麼可笑的滑稽情景。

四、竹是林黛玉生活命運即寶黛愛情悲劇的象征《紅樓夢》中的景物,還對人物起著一個特殊的作用:大都作為人物的“讖語”而設,象征暗示著人物的性格命運。這是曹雪芹別出心裁的創造,用得好,就會為人物的性格、命運提供一個生動具體的感性形象,引導著讀者去關注人物的命運,增強藝術的感染力。比如說,怡紅院的那棵“女兒棠”,形象地隱寫出晴雯的風流靈巧,兆應著她的悲劇命運。探春放出去的鳳凰風箏,在天上和另兩個風箏絞在一起,三個風箏都掙脫線,飄飛遠了,暗示著探春遠嫁他鄉、夢魂難歸。

《紅樓夢》中的竹不僅象征著黛玉的形象和性格,聯係著她的感情和心態,而且更重要的是顯示著她的生活和命運。

眾所周知,寶黛愛情是全書的精粹。曹雪芹以“絳珠償淚”神話開篇,無時無刻不在敘述著一個纏綿悱惻的姻緣佳話。然而,絳珠的“以淚償灌”的夙願,注定了淚幹後的悲劇命運。而竹,深蘊著“離別”、“淒楚”的主題,恰恰是那種無望而悲傷的愛戀的一種環境隱寫。

林黛玉在書中又被稱為“瀟湘妃子”。在秋爽齋結“海棠社”取別號時,探春對眾人說:“當日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瀟湘館,她又愛哭,將來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

以後都叫他作‘瀟湘妃子’就完了。”從此,竹子便和黛玉的性格、命運緊密聯係在一起了。關於“瀟湘妃子”也有一段傳說。傳說四千多年前,舜帝為南征蚩尤,逝於江南,他的兩個妃子(即堯帝的兩個女兒)娥皇、女瑛,千裏迢迢追尋丈夫,到達古蒼梧(今湖南省九嶷山)之地,扶竹痛哭,淚中溶血,血淚灑在一竿竿竹子上,竹子便出現了如淚痕如血跡的曆曆斑點。後人將這種竿上有斑痕的竹子稱“湘妃竹”。而在這千百竿翠竹遮映的瀟湘館,也形成了一個充滿哀怨、鬱悶氣氛的情景,傳達出生離死別的淒慘氣息。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代表了曆代文人的骨氣與追求,黛玉的居所亦有這千百竿翠竹的掩映,正是“鳳尾森森,龍吟細細”。黛玉滿腹裏是文人的風骨,但卻生就了女兒的嬌美,這嬌美裏有鬱結的癡情化作眼淚,如同當年娥皇、女英灑淚竹上一般,今日黛玉的眼淚亦能將這千百竿翠竹染得斑斑點點!這竹子因了女兒的眼淚便有了另樣的情韻,另樣的癡纏。

黛玉的閨房裏案上設著筆硯、書架上壘著滿滿的書,竟要比上等的書房還好!可見黛玉從未辜負那窗前的月色,我們似乎可見黛玉在窗前博覽群書、沉吟人生的一思一歎。黛玉用她追求自由的深摯和熱情,留戀在曆史聖賢之中;黛玉用她情感裏那深沉纏綿的激情,迷戀於詩歌的詠歎之中。她的生命是那麼的羸弱,那麼的敏感,她感觸著窗前的清竹明月,她感傷著書裏的一詠一歎,她從未辜負過生命裏的片時光陰!黛玉因著這架上的群書、因著這窗前的翠竹,因著自我的才情、因著品格的絕塵,翹楚在諸多的女子之上,即使是須眉也該深歎弗如。這樣的一個女子會有著多麼豐富而清靈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