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用申韓之道教畫,黛玉用孔孟思想教詩。雖然兩個人的學生香菱進步比惜春更顯著,但曹雪芹認為兩種教學理念本身不相上下、優劣互現,需兼取二者之長方可組成合乎人性的教育理念。釵、黛二人施教的過程同時也是邪惡與正義較量的過程。黛玉試圖通過香菱的成功證明人的身份有貴賤,心智卻沒有高低,借以抨擊門第婚姻的偏見。寶釵則乘教畫之機與黛玉化敵為友,但之後“好心”送出的燕窩卻讓黛玉病情加重,直到被寶玉替換後才有所好轉。寶玉處理危機的敏銳與理智令人歎服。他最終走出雅、俗爭鬥的漩渦,與熱愛生活、勤於學習的香菱完成絕配。
對於《紅樓夢》中薛寶釵與林黛玉的氣性本質,讀者長期以來是見仁見智,爭執不下。筆者認為並非是她們存在不確定性或不可比性,而是沒有找到恰當的參照物。隻要比較她們在同一人事上表現出的言行和目的,就能輕鬆作出判斷。“惜春學畫”與“香菱學詩”便是釵、黛二人的最佳參照係。反之,釵、黛也可當成惜春、香菱的參照。四者合並甚至還可作為確認賈寶玉價值取向的坐標。好一個夢幻作家曹雪芹,值得深究!
一、從寶釵教畫與黛玉教詩中可提煉出人性化教育理念為什麼《紅樓夢》中“香菱學詩”早已是廣為流傳的佳話,而“惜春學畫”卻少有人提起呢?原因大約有兩個方麵:一是以成敗論英雄。不僅以學有所成的香菱為英雄,還由學生惠及老師,全盤肯定黛玉的教學方法。二是我們的教育一直以來單極崇尚孔孟之道,恰巧黛玉運用的又是孔孟理念。如此一來,另類師徒寶釵與惜春也就不值一提了。
作者果然是要尊儒立黛嗎?不是!無論是在教育思想上,還是哲學思想上都不是。哲學發展到明末清初,尤其是到了曹雪芹這裏,已然發生了巨大的演變。他在第一回就讓玄學隱士甄士隱滾蛋了,及至前科理學探花林如海,再到其雅女黛玉也仍是有褒有貶(她讀過一年書,僅限於孔孟原著)。這一趨勢表明,曹雪芹認為玄學、理學百無一是,而正宗的孔孟也需要舍高端、取低端。
高端流於虛空,低端才真正合乎人性。
在甄士隱之後的不久,小說將八股高手賈雨村和商界名流冷子興也淡去了。對出生於商人之家的時女寶釵也是揚中有抑。種種跡象表明她家實行的是比申韓更重名利的教育,譬如因為小孩看了“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就“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隻允許學實用的知識,或者讀些“正經書”。寶釵由於是女兒身,沒有經商和進學的職業要求,所以她的功利欲望也就略輕一些,還殘留了一些人性的因素。不難看出,曹雪芹非常厭惡以套取名利為目的的時學和奸商之道,不願提及它們,對於正統的荀學、申韓的法家之道,如參念、獨斷、責罰等理念,則也應舍高端、取低端。(曹雪芹認為玄學、理學是後人對孔孟的主觀強化,時學和史湘雲驚歎的“太會想錢”的“商學”是後人對申韓的客觀強化,皆為走極端,開倒車。)作者之所以要做上述兩方麵的取舍,就是認為回到孔孟和申韓的原位,且用二者之“低”即能組合出一種全新的思想---人性化教育理念。具體而言,這一理念就隱含在“寶釵教畫”與“黛玉教詩”兩個對立統一的故事裏。(《紅樓夢》是哲學之上的文學。)認識到這一點之後,我們就會不自覺地將兩件事放在一起相提並論、綜合分析了。可惜如今的教育家們看不到曹雪芹思想的含金量,仍在盲目鼓吹孔、孟、老、莊,致使當前的教育仍處在理性與感性、教條與實踐、頓悟與積累、感化與威懾兩極分化的狀態。豈不知《紅樓夢》早已作了概括,用這種模式隻能培養出三種人:軟弱的君子---甄士隱,險惡的小人---賈雨村,再或者就是兩不著邊際的祿蠹---賈政兄弟。很顯然,這些人中“次品”隻能在封建體製下苟且偷生,無法應對今天日趨激烈的國際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