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知心紫鵑(2)(2 / 2)

跟襲人相比,晴雯太像缺心眼了,少了一點心機,老是磕磕碰碰的,把自己和別人都搞得很累。很明顯,晴雯不如襲人會處理人際關係與人事糾葛。在別人眼中肯定不如襲人懂事,不如襲人通情達理。

當然,晴雯是一位很有個性的女子。與之相比,襲人又像太沒有個性了。

其實,太沒個性就是她最大的個性,一般人很難做到的。襲人把棱角全包裹起來,藏得很深,讓你偶爾會碰上,即使碰上了,也看不見。她的心計不露痕跡。但細想想,她在每一個細節上都不能說沒花心思。你感覺她的用心,但沒感覺到她用的是心機。真是高啊。

表麵上很有個性的女子,譬如以自我為中心的林黛玉,譬如直爽率真、愛憎分明的晴雯,在賈府裏待不住的,待不久的,待不痛快的。

表麵上沒有個性的女子,譬如溫柔敦厚的薛寶釵,譬如通情達理的襲人,卻在勾心鬥角的大觀園裏如履平地,遊刃有餘,顯得人見人愛。

若給紅樓女子評獎,至少會有兩個榜。不同的讀者排打出不同的榜。

一個榜,最佳女主角是林黛玉,最佳女配角是晴雯。

另一個榜,最佳女主角是薛寶釵,最佳女配角是襲人。

蘿卜青菜,或者說山珍海味,各有所愛,關鍵看你的喜好了。

第一個榜,是浪漫主義者評出來的。

第二個榜,是現實主義者給發的獎。

容易受傷的林黛玉與晴雯,都在《紅樓夢》裏香消玉殞了。領獎人缺席,頒發的也隻能算安慰獎了。確切地說是悲劇獎。

而薛寶釵、襲人這種現實主義者,卻能一直演到劇終。中間的諸多波折,沒傷著她們。不,根本傷不著她們。她們以沒有鮮明個性作為偽裝,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她們的演技才是真的高呢。

賈寶玉的那塊通靈寶玉,靠襲人精心看護著,每天臨睡前替他摘下,包好,塞在褥子或枕頭下,每天早晨又取出,替他掛在脖子上。那塊通靈寶玉與賈寶玉形影不離,襲人既要照顧賈寶玉,又要看護那塊寶玉,這種非別人所能代替的責任,讓襲人心裏很美。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寶玉私訪在家休年假的襲人,襲人一邊和寶玉說悄悄話,一邊又伸手將通靈寶玉摘下來,給姨表姊妹們展示:“你們見識見識。時常說起來都當希罕,恨不能一見,今兒可盡力瞧了。再瞧什麼希罕物兒,也不過是這麼個東西。”說畢,遞給她們傳看了一遍,仍給寶玉掛好。

脂硯齋評點:“按此言固是襲人得意之話,蓋言你等所希罕不得一見之寶,我卻常守常見,視為平物。”

這是對待通靈寶玉。在母兄姊妹麵前,襲人同樣在展示賈寶玉,展示自己與賈寶玉親密無間的關係。當母兄忙著沏茶、擺果桌,襲人笑道:“你們不用忙,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擺,也不敢亂給東西吃。”一麵說,一麵“將自己的坐褥拿了,鋪在一個炕上,寶玉坐了。用自己的腳爐墊了腳;向荷包內取出兩個梅花香餅兒來,又將自己的手爐掀開焚上,仍蓋好,放與寶玉懷內;然後將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與寶玉。”

脂硯齋把寶釵、襲人當作一路人。就溫順柔和、寬宏大量而言,她們確如同類。在襲人的培養下,小丫鬟麝月也越來越像襲人了。在寶玉眼中,“公然又是一個襲人”。

脂硯齋看出了襲人的遠見:“在襲人出嫁之後,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敝等患,方不負寶釵之為人也。故襲人出嫁後雲‘好歹留著麝月’一語,寶玉便依從此話,可見襲人出嫁,雖去實未去也。”襲人所想的一切,所做的一切,所預備的一切,都是為了寶玉好。即使她遠嫁了,她的愛仍然陪伴著寶玉。不這樣,她也不可能放心地離開。襲人走了,寶玉仍然能感受到那份愛像保護傘一樣籠罩在周圍。這一切,都來自於眼光看得長遠的襲人提前做好的安排。客觀地說,大觀園裏,隻有襲人一個人對寶玉付出的是無條件的愛、不後悔的愛。寶釵的愛,不如襲人無私。黛玉的愛,不如襲人無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