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亞·伍爾夫

劉慧寧 譯

“贈予茜茜·米勒。”在妻子的起居室裏,吉爾伯特·克蘭頓從桌上的一堆戒指和胸針中,拿起一枚珍珠胸針,讀出題詞:“贈予茜茜·米勒,連同我的愛。”

連秘書茜茜·米勒也沒有落下,這確實是安吉拉的風格。但奇怪的是,吉爾伯特·克蘭頓又一次覺得,她將每件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她的每位朋友都得到這樣或那樣的小禮物,就好像她預見了自己的死亡。但是,六個星期前的那個早上,她離開家時,身子還好好的;她是在走下皮卡迪利大街的路緣時,被一輛汽車撞死的。

他在等茜茜·米勒。他請她過來一趟;他覺得,在她這麼多年的陪伴後,他應當借這枚胸針表示一下心意。是的,他坐在那兒,繼續想著,安吉拉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太奇怪了。她給每一位朋友都留下一份作為感情紀念的小物件。每一枚戒指,每一條項鏈,每一個中國小盒子——她喜歡收藏小盒子——每一件上都寫有名字。每一件對他來說都代表著一段回憶。這個是他送給她的;這個——有一雙紅寶石眼睛的搪瓷海豚——某天她在威尼斯的一條小巷裏看見它如獲至寶,欣喜地叫出了聲。至於他,當然,除了她的日記,她並沒有特意為他留下什麼。用綠色皮革裝幀的十五小本,就立在他身後她的寫字台上。自從他們結婚以來,她就一直記日記。因為日記,他們有過一些口角——他都不會稱之為吵架,不過是口角罷了。每當他走進房間看見她在寫日記時,她總是會合起本子,用手遮住。“不,不,不,”他會聽見她這麼說,“在我死後——也許你可以看。”所以她將它作為遺贈,留給了他。這是她在世時他們唯一沒有分享過的東西。但是他一直想當然地以為她會比他活得長。如果她停一步,回回神,她現在就還會活著。但是她徑直走下了路緣,那輛車的司機在訊問中是這麼說的。她沒給他刹車的機會……想到這裏,大廳裏的人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先生,是米勒小姐。”女仆說道。

她走進屋來。他在此之前還從未與她單獨相處過,當然,也沒有見過她哭的樣子。她悲痛萬分,這也在情理之中。安吉拉對她來說不隻是雇主。她也是她的朋友。而對他而言,他思忖著,一邊為她推去一把椅子請她坐下,她在同類女性中一點都不顯眼。世上有成千上萬的茜茜·米勒——瘦小無趣的女人,一襲黑衣,拎著公務包。但是安吉拉,因為天生富有同情心,在茜茜·米勒身上發掘出各種各樣的品質。她說,她生性謹慎,那麼安靜;那麼值得信任,你可以告訴她任何事情。

米勒小姐一開始泣不成聲。她坐在那兒,不停用手帕輕拭眼睛。片刻後她努力開口說話。

“請見諒,克蘭頓先生。”她說。

他咕噥了一句表示沒事。他當然可以理解她的心情。這再自然不過。他能想象妻子在她心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