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作聲了。大家都仰頭看著已經升到樹林上空的星星,它們看起來似乎亙古不會變。倫敦城的熱鬧漸漸沉寂。一百年的距離消失了。他們覺得那男孩正與他們一起仰望群星。他們也在那塔樓上,眼前是星空下的荒野。

這時,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周五見了,各位。”

他們都轉過身來,回了回神,好像一下掉落回了陽台上。

“啊,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她小聲自語。那對夫婦起身離開了。

“他是徹底孤獨的。”她重又繼續,“那是個晴朗的夏日,六月的一天。是那種最燦爛的天氣,一切都好像停滯在了熱浪中。院子裏有小雞啄食,老馬在馬廄裏跺著蹄子。老男人喝了點酒,打起盹來,那女人正在洗碗間刷洗提桶。一塊石頭或許又從樓頂滾落。長日漫漫,無止無終。他沒人可去說話,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整個世界在他麵前無限蔓延,原野起起伏伏,在遠處與天空交接。綠色和藍色,綠色和藍色,永遠如此,沒有盡頭。”

淡淡的光亮間,他們看見埃維密太太靠在陽台邊沿,雙手撐著下巴,就像正坐在塔樓頂上,凝望著一片平原。

“什麼都沒有,除了荒野和天空,什麼都沒有,永遠都將如此。”她喃喃著。

她忽然做了個動作,像是猛地把什麼東西擺在位置上。

“但是,從望遠鏡裏看這片大地,會是什麼樣?”她問。

她的手指輕輕一轉,仿佛在擰動什麼。

“他調好焦,”她說,“對準地麵,對準地平線上那片黑壓壓的樹林。他聚焦在那裏,他能看清……一棵棵樹,每一棵……還有鳥……飛起又撲落……有一股煙,在那兒……從樹林中間冒起。鏡頭放低……再放低……(她的目光也越來越向下)……一間小屋,林中小屋……是間農舍……每塊磚都清清楚楚……門兩旁有花盆……藍色的,粉色的,可能是繡球花……”她停了停……“接著,一位女孩從屋裏走出來……頭上戴著藍色的發飾……她站在那,給鳥兒喂食……是鴿子……它們撲扇著翅膀圍在她身邊……現在……瞧,過來一個男人……一個男人!他從牆角繞過來,他抱住了那個女孩!他們在親吻……他們接吻了。”

埃維密太太張開雙臂,又再合攏,好似她也在吻著誰。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男人和女人接吻——隔著望遠鏡——隔著數英裏遠的原野!”

她做了個把東西拋下的手勢——應該是望遠鏡——挺直起背來。

“他就這樣跑下樓了。跑過田野。沿著小路,跑上公路,穿過樹林。他不知疲倦地跑,星星冒出樹梢的時候,他跑到了那間小屋……滿臉是土,汗流遍全身……”

她又止住了,好像看到他就在麵前。

“然後呢,然後呢……他幹了什麼?說了什麼?那個女孩呢……”大家紛紛追問。

光束忽然打到埃維密太太身上,猶如一個望遠鏡正瞄準著她(這是空軍部隊在找尋敵機)。她站起身。頭上也戴著藍色的發飾。她抬起一隻手,像是此刻正站在小屋門口,驚訝地盯著門外。

“哦,那個女孩……她就是……”她有點恍惚,因為她正要說出“我自己”來。但她意識到了,連忙改口。“她就是我的曾祖母。”她說。

她扭過頭去找鬥篷。它在她背後的一把椅子上。

“告訴我們——另外那個男人怎麼樣了,從牆角過來的那個?”眾人問。

“哪個?哦,那個人。”埃維密太太含糊地答著,她正彎腰摸索她的鬥篷(探照燈的光柱已經離開了這個陽台),“他嘛,我想就是不見了吧。”

“這個光,”她邊收拾東西邊加上句,“就會到處亂轉。”

探照燈的光柱繼續移動。它現在正照著白金漢宮那一大片平地。是時間走了,戲就要開演。

注釋:

[1]栗蘑:學名灰樹花,是一種可食用菌類,夏秋季常生於栗樹周圍。(譯注)

[2]畢宿五:金牛座裏最亮的一顆星。(譯注)